青与白的课间(2)：光芒的轨迹

篮球赛的消息像一滴落入池塘的墨，在白泽的生活里晕染开来。训练占据了课后大部分时间，体育馆里橡胶地板的气味和篮球撞击的声响成为他新的日常。青瓷偶尔会站在体育馆二楼看台的阴影里，安静地观察。

这个周三的黄昏，青瓷照例来到看台。白泽正进行着三分球练习，汗水将他的白发黏在额角。他投出一球，篮球在空中划出弧线，却碰在篮筐边缘弹开。

“啧。”白泽皱眉，用护腕擦了擦下巴。

“手臂抬高一点。”一个声音从上方传来。

白泽抬头，看见青瓷站在栏杆旁，双手搭在金属杆上。逆光中，他的轮廓像是被夕阳描了金边。

“你什么时候来的？”白泽眼睛一亮，疲惫似乎瞬间消失。

“十分钟前。”青瓷从楼梯走下来，手里拿着两瓶运动饮料。他今天换了件浅灰色的薄毛衣，领口露出校服衬衫的白色边缘。

白泽接过饮料，瓶身冰凉。“我以为你今天要去图书馆。”

“我借的书明天才到期。”青瓷简单解释，目光转向篮球架，“你的投篮姿势有些偏移。左手扶球的位置应该再往右半英寸。”

白泽眨眨眼：“你怎么知道？”

青瓷走到罚球线，从白泽手中接过篮球。他的动作有些笨拙，显然不常接触这项运动，但当他举起球时，姿势却异常标准。

“生物力学角度分析，”他一边说一边投出篮球，球在空中旋转，空心入网，“最佳投篮轨迹需要精确的角度和施力点。”

白泽目瞪口呆地看着篮筐，又看看青瓷。“你...怎么做到的？”

“观察和数据。”青瓷把另一瓶饮料也递给他，“你这周的训练录像，体育委员在班级群里分享过。我分析了帧率。”

白泽说不出话来，喉咙里堵着什么温热的东西。他拧开瓶盖，仰头喝了一大口，借此掩饰自己突如其来的情绪波动。

“再来一次。”青瓷指向三分线外的一个点，“站这里，我会告诉你调整的方向。”

接下来的半小时里，体育馆里回荡着篮球击地的声音和青瓷简短平静的指导。“手腕再放松。”“起跳时重心要稳。”“视线不要离开篮筐。”

白泽发现，青瓷指导时不会说“你错了”，而是说“可以更好”。这种微妙的差别让训练变得不那么令人沮丧，更像是共同解决问题的过程。

当白泽连续投进五个三分球时，他忍不住欢呼起来，转身想要拥抱青瓷，却在最后一刻改为击掌。青瓷的手掌微凉，掌心柔软，击掌的瞬间两人的目光相遇又迅速分开。

“谢谢，”白泽真诚地说，绿色眼眸在灯光下闪闪发亮，“真的。”

青瓷只是点头，开始收拾散落在地上的篮球。“你应该休息了。过量训练会导致肌肉疲劳，增加受伤风险。”

“遵命，青瓷教练。”白泽开玩笑地行了个礼，然后突然想起什么，“对了，你吃过晚饭了吗？”

青瓷摇头。

“那一起去食堂？我请你，作为指导费。”

“不用...”

“一定要。”白泽已经抓起两人的背包，“我知道你喜欢二楼那家素食窗口的香菇炖饭，今天刚好有。”

青瓷停下反驳，看着白泽熟练地把两个背包甩在肩上。这个人总是记得这些细枝末节——他喜欢的食物，他常用的铅笔型号，他甚至不需要说出口的需求。

去食堂的路上，夕阳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在水泥路上交织。白泽说着训练中的趣事，青瓷偶尔回应一两个单音节词，但白泽似乎总能从这些微小的反馈中捕捉到他的情绪。

“你今天心情很好。”白泽突然说。

青瓷一愣：“怎么看出来的？”

“你走路时左手会轻轻摆动，心情不好的时候你会把手插在口袋里。”白泽得意地笑，“我观察的。”

青瓷低头看着自己的左手，确实正随着步伐自然摆动。他从未注意过这个细节。

“那你呢？”他难得主动提问，“你今天训练时，有三次看向观众席空着的座位。”

这次轮到白泽愣住，耳尖泛红。“我...我是在找可能走错场地的人。”

青瓷没有追问，只是嘴角轻轻上扬。

比赛前一天，白泽的训练意外提前结束。他换上干净校服，头发还湿漉漉的，就匆匆跑到图书馆。青瓷坐在靠窗的老位置，面前摊着几本厚重的海洋生物学书籍。

白泽轻手轻脚地拉开对面的椅子坐下，没有打扰正在专注阅读的青瓷。他注意到青瓷今天戴了一副细框眼镜，镜片后的蓝眼睛在阅读时微微眯起，像是在解码什么深奥的秘密。

十分钟后，青瓷抬起头，看到白泽时眨了眨眼，似乎花了点时间将思绪从书本中抽离。

“训练结束了？”他摘下眼镜，揉了揉鼻梁。

“嗯，教练说赛前要保持状态，不宜过度。”白泽从书包里拿出一个纸袋，“给你带了苹果派，食堂今天新出的，不太甜，你应该会喜欢。”

青瓷看着纸袋上凝结的小水珠，那是白泽匆匆跑来时外面细雨留下的痕迹。他接过还温热的点心，指尖碰到白泽的手，感受到对方掌心的薄茧——那是长期握球留下的痕迹。

窗外，雨丝斜斜地划过玻璃。图书馆的暖气发出轻微的嗡嗡声，与翻书声、远处的键盘敲击声交织成宁静的背景音。

“紧张吗？”青瓷问，声音轻得像怕打破这份宁静。

“有点。”白泽难得坦率，“三中的队伍很强，他们的控球后卫去年入选了省青年队。”

青瓷点点头，撕下一小块苹果派递给白泽。“你会赢的。”

“这么肯定？”白泽接过派，指尖不经意擦过青瓷的手指。

“数据支持这个结论。”青瓷翻开笔记本，上面居然真的用整齐的字迹记录了两队的技术统计和近期表现，“你们的团队配合度比他们高12%，罚球命中率领先8%，而且...”他顿了顿，“你有他们没有的东西。”

“什么？”

青瓷没有回答，只是低头继续吃苹果派，耳尖却明显泛红。白泽看着他，突然明白了什么，心头涌起一阵暖意。

“青瓷，”白泽轻声说，“明天...如果我赢了，有件事想告诉你。”

青瓷抬起头，蓝色眼瞳在图书馆柔和的灯光下显得格外清澈。“如果输了呢？”

“那也会告诉你，只是可能会更不好意思说出口。”白泽笑道，绿眼睛里闪烁着复杂的光芒——期待、紧张，还有一种青瓷从未见过的温柔。

雨声渐大，敲打着图书馆的玻璃穹顶。两人在沉默中分享完苹果派，偶尔交换眼神，又迅速移开，像是害怕对方从自己眼中读出太多未说出口的话。

比赛日终于到来。体育馆内人声鼎沸，加油声、哨声、球鞋摩擦地板的声音混成一片。青瓷坐在观众席第三排正中央的位置，膝盖上放着那本白泽送的海洋生物图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封面。

白泽在球场上热身，他的白发在聚光灯下几乎发光。当他转身看向观众席，目光锁定青瓷的位置时，露出一个明亮的笑容，然后竖起大拇指。

青瓷犹豫了一下，也竖起拇指回应。这个小小的互动被白泽的队友注意到，纷纷起哄，白泽笑骂着把他们推开，但耳朵已经红透。

比赛开始，白泽的表现可以用惊艳来形容。他敏捷地穿梭在对手间，投篮精准得不像话，每一次得分后都会下意识地朝青瓷的方向瞥一眼。青瓷发现自己正紧紧握着手中的书，指节泛白。

中场休息时，比分暂时领先。白泽仰头喝水，汗水沿着脖颈滑进球衣领口。他看向青瓷，做了个口型：“怎么样？”

青瓷点头，双手比了个“很棒”的手势。他旁边的女生注意到这个互动，好奇地问：“你是白泽的朋友吗？”

“嗯。”青瓷简短地回答，目光没有离开球场。

“他今天打得好猛啊，像换了个人似的。”女生笑道，“是因为你在看吗？”

青瓷没有回答，只是把注意力转回球场，假装在研究手中的图鉴，尽管那一页他已经看了十分钟。

下半场比赛进入白热化阶段。对方加强了防守，白泽被两人夹击，一次突破时脚下打滑，重重摔在地板上。

青瓷猛地站起来，心脏骤停。他看见白泽皱着眉握住脚踝，教练和队友围了上去。裁判吹哨暂停，体育馆内一片寂静。

白泽在队友的搀扶下站起来，尝试走了几步，然后对教练摇头。他的眼神穿过人群，准确找到青瓷的方向，苦笑了一下，做了个“抱歉”的口型。

青瓷重新坐下，感到一种陌生的慌乱。他应该做些什么，说些什么，但距离和人群将他们隔开，他只能眼睁睁看着白泽被扶到场边。

比赛继续，白泽坐在替补席，冰袋敷在脚踝上。他的目光一直追随场上的比赛，但偶尔会转向观众席。每次他们的目光相遇，青瓷都会轻轻点头，像是传递某种无声的支持。

终场哨响时，他们以微弱优势获胜。队友们欢呼拥抱，白泽被围在中间，每个人都揉他的头发，拍他的肩膀。但他的目光越过人群，寻找着那个白色的身影。

人群开始散去时，青瓷终于能够走到场边。白泽还坐在那里，脚踝已经缠上绷带。

“赢了。”白泽说，笑容有些疲惫。

“嗯。”青瓷蹲下来，与坐着的白泽平视，“脚怎么样？”

“扭伤，不严重，一两周就好。”白泽看着青瓷，绿色的眼睛里有光芒在跳动，“可惜没能打完整场比赛。”

青瓷沉默了一会儿，然后从背包里拿出一个小盒子。“这个，给你。”

白泽打开，里面是一对护踝，黑色的，侧面绣着一个小小的银色字母“B”。

“我自己用不上，”青瓷迅速解释，“买书时店家赠送的。”

但白泽认识这个品牌，知道它不可能是赠品。他拿起一只护踝，指尖抚过精致的刺绣。“B代表白泽？”

“代表篮球(Basketball)。”青瓷站起来，转身假装收拾东西，但通红的耳朵出卖了他。

白泽笑了，小心地把护踝放回盒子。“青瓷，之前我说，有件事要告诉你。”

体育馆内的人几乎走光了，只剩下几个工作人员在清理场地。灯光暗了一半，巨大的空间显得空旷而安静。

“我喜欢你。”白泽说，声音清晰而坚定，“不是朋友的那种喜欢。”

青瓷的动作停顿了。他背对着白泽，肩膀微微紧绷。时间仿佛凝固了，只有远处拖把擦地的声音隐约传来。

“我知道这可能很突然，”白泽继续说，声音轻了些，“你不用现在就回应，我只是...只是需要说出来。”

青瓷转过身，蓝色的眼瞳在昏暗的光线下像是深夜的海。他走到白泽面前，蹲下身，两人的视线再次平齐。

“苹果派，”青瓷突然说，“那天你带的苹果派，是我吃过最好吃的。”

白泽眨眨眼，没跟上这个跳跃。“什么？”

“训练那天，你记得我喜欢什么。”青瓷的声音很轻，但每个字都清晰可辨，“图书馆那天，你注意到我戴了新眼镜。每次下雨，你都会走在靠外的一侧。”

他停顿，深吸一口气：“你观察我，正如我观察你。”

白泽屏住呼吸，等待下一句话。

“所以，”青瓷终于说，蓝色的眼睛直视着绿色的眼睛，“我也喜欢你。不是朋友的那种喜欢。”

体育馆里最后几盏灯也熄灭了，只有紧急出口的绿色指示灯发出微弱的光。在朦胧的昏暗中，白泽伸出手，指尖轻轻碰触青瓷的脸颊，然后是他的白发，最后停留在他的后颈。

青瓷没有躲闪。相反，他向前倾身，额头轻轻抵住白泽的额头。这个亲密的姿势让他们共享呼吸，感受彼此的温度。

“那场比赛，”青瓷低声说，“你想告诉我的是这个吗？”

“嗯。”白泽的声音有些沙哑，“但我想，不管输赢，我最终都会告诉你。”

远处传来工作人员的呼喊：“还有人吗？要锁门了！”

两人迅速分开，青瓷扶起白泽，一只手臂绕过白泽的肩膀支撑他的重量。他们慢慢走向出口，身体紧贴，步调一致。

走出体育馆时，夜空晴朗，繁星点点。凉爽的晚风吹散了体育馆内闷热的气息。

“现在去哪里？”白泽问，虽然脚踝疼，但心里却轻盈得像是能飞起来。

青瓷想了想：“医务室应该还有人，去重新包扎一下。然后...也许我们可以去天台？今晚应该能看到银河。”

白泽笑了，整个人靠在青瓷身上。“听你的，教练。”

月光下，两个白色头发的少年相互搀扶着穿过校园。他们的影子在地面上合二为一，像是终于找到了完整拼图的最后一块。前方，星辰在夜空中铺开无尽的光芒，如同他们刚刚开始的未来，广阔而充满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