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书馆的午后(完)：引力承诺

科研展示会当天，礼堂里坐满了人。投影幕布上展示着他们的研究成果标题——《基于改进网格算法的致密双星系统模拟与引力波分析》，副标题是白泽坚持加上的那行小字：“星之舞蹈：模拟双星系统的时空涟漪”。

青瓷站在后台，透过幕布缝隙看着观众席。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整理着已经无比平整的衬衫领口，深呼吸试图平复心跳。这不是他第一次做学术报告，但却是第一次与人合作展示，第一次...有如此多的个人情感投入其中。

“紧张吗？”白泽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青瓷转身，看见白泽正调整着领带——他难得地穿了正装，白衬衫和深灰色西装外套，白色短发梳理得比平时整齐，但仍有几缕不听话地垂在额前。他看起来既专业又依然保持着自己独特的风格。

“有一点。”青瓷诚实地回答。

“我也是。”白泽走近，绿青色的眼睛在后台昏暗的光线中显得格外明亮，“但我们是准备最充分的。那些数据我们检查了不下十遍，模拟运行了上百次，问答环节可能的问题我们都预演过了。”

青瓷点头。过去的几周，他们几乎把所有课余时间都投入了这个项目。熬夜调试代码，争论数据处理方法，一起在实验室的地板上铺满打印出来的图表寻找规律。他们有过分歧，有过疲惫的时刻，但最终总能找到共同前进的方式。

“该我们了。”林薇从幕布边探头提醒。

他们并肩走上舞台。聚光灯下的世界与后台截然不同，明亮、正式，充满审视的目光。青瓷按照计划开始介绍项目的理论基础和研究背景，声音起初有些紧绷，但当他进入熟悉的技术细节时，逐渐变得平稳自信。

白泽负责演示部分。他流畅地展示了他们的模拟成果，双星系统在屏幕上优雅地旋转，时空涟漪如水波般扩散。当放大到某个细节时，他特别指出：“这部分模拟得益于青瓷对相对论效应的精细修正，使我们的模型比现有类似研究精度提高了约12%。”

青瓷看向他，微微惊讶。这个细节原本不在演示脚本中。

白泽回以几乎不可察觉的微笑，继续讲解。

问答环节，几位教授提出了尖锐的问题。关于模型假设的合理性，关于计算方法的优化空间，关于结果的天体物理学意义。他们交替回答，互相补充，形成了一个流畅的配合。当一位教授问到某个复杂的数值方法时，青瓷详细解释了理论依据，白泽则立即调出代码片段展示具体实现。

最后，一位头发花白的天体物理学教授站起身：“我注意到你们的合作非常默契。在这个层面上合作完成如此复杂的项目，对本科生而言很不寻常。你们是如何分工协调的？”

青瓷和白泽对视一眼。白泽示意青瓷回答。

“我们...”青瓷停顿了一下，寻找合适的词汇，“利用了彼此的优势。我侧重于物理模型和理论框架，白泽擅长编程实现和可视化。但更重要的是，我们建立了持续的对话——每个决定都是共同讨论的结果，每个问题都被反复审视。”

“就像真正的双星系统，”白泽接过话头，声音在礼堂里清晰回荡，“相互制约，相互影响，最终形成稳定的轨道。我们的合作也是如此。”

掌声响起。青瓷看向身旁的白泽，在舞台灯光下，他的侧脸轮廓分明，眼中闪烁着成就的光芒。这一刻，青瓷突然清晰地意识到，这个项目对他们而言，意义远不止一份学术成果。

展示会结束后，他们被同学们围住祝贺。林薇大力拍着白泽的背：“我就知道你们能行！那个可视化效果太震撼了！”

等人群逐渐散去，已是傍晚。他们抱着展示材料走出礼堂，夕阳将校园染成温暖的橙红色。

“庆祝一下？”白泽提议，“不去食堂，我知道一个更好的地方。”

青瓷没有问去哪里，只是点了点头。

白泽带他来到了天文台的屋顶——那个他们曾经在观星活动中来过的地方，但这次只有他们两人。白泽从背包里拿出两个饭盒和一小瓶果汁。

“我自己做的，”他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三明治和水果。可能比不上餐厅，但...”

“谢谢。”青瓷接过饭盒。三明治的切面不太整齐，但配料丰富，是他喜欢的搭配。

他们坐在屋顶边缘，双腿悬空，看着夕阳逐渐沉入远山。城市灯光开始点亮，像倒置的星空。

“今天教授问的那个问题，”白泽突然开口，声音比平时轻柔，“关于我们如何合作...我说的那些话，是真心的。”

青瓷转头看他。夕阳的余晖为白泽的白色头发镀上了一层金边，他绿青色的眼眸中映照着天光。

“我知道。”青瓷说。

一阵沉默，但并非尴尬，而是充满某种未言明的期待。

“青瓷，”白泽放下手中的饭盒，转向他，“这几个月...和你一起工作，一起学习，一起看星星，是我大学里最充实的时光。”

青瓷感到自己的心跳加速，手心微微出汗。他等待着，知道接下来会是什么，既期待又紧张。

白泽深吸一口气：“我喜欢你。不仅仅是作为合作伙伴或朋友的那种喜欢。我想和你一起...继续探索更多星空，也探索更多可能性。”

空气仿佛凝固了。远处的城市传来模糊的喧嚣，天文台的屋顶却安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

青瓷看着白泽——看他眼中罕见的紧张，看他微微抿起的嘴唇，看他等待回应时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裤缝的小动作。这几个月来的所有画面在脑海中闪过：图书馆的初遇，面馆的交谈，观星夜的并肩，实验室的争论，无数个共同解决问题的时刻。

“我也喜欢你。”青瓷终于说，声音平稳而清晰，连他自己都感到惊讶。

白泽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像夜空中最亮的星。

“但是，”青瓷继续说，“我需要时间。我不是...善于处理变化的人。我需要慢慢适应这种...新的轨道。”

白泽的表情从欣喜转为理解，他点点头：“我明白。我们可以按你的节奏来。无论多慢，只要我们在同一轨道上。”

他伸出手，不是要求什么，只是一个开放的姿态。

青瓷看着那只手——手指修长，指关节处仍有淡淡的墨水痕迹，手腕上戴着那块熟悉的旧腕表。他犹豫了片刻，然后将自己的手放了上去。

手指相触的瞬间，一股暖流从接触点传遍全身。白泽的手温暖而稳定，轻轻握住他的，没有用力，只是连接。

“看，”白泽用另一只手指向东方，那里第一颗星星刚刚开始闪烁，“天狼星，今晚特别亮。”

青瓷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是的，天狼星在渐暗的天空中熠熠生辉，像一枚钻石镶嵌在深蓝色天鹅绒上。

“知道吗，”白泽轻声说，手依然握着青瓷的，“在古埃及，天狼星的偕日升标志着尼罗河泛滥的开始，预示着新生和丰饶。”

青瓷微微侧头，看着白泽被星光勾勒的轮廓：“你总是知道这些。”

“只对重要的事情。”白泽转过头，他们的目光再次相遇。

这一次，青瓷没有避开。他让目光停留，探索着那双绿青色眼眸中的星空倒影，以及更深处的某种东西——承诺、耐心、理解。

夜幕完全降临，更多星星显现出来。他们安静地坐着，手轻轻相握，肩并肩，看着宇宙在头顶展开它永恒的画卷。

“下周，”青瓷突然说，“西部的暗夜保护区。我查了气象数据，条件会很理想。”

白泽的笑容在星光下绽放：“我已经准备好了。”

“还有，”青瓷补充，声音几乎被夜风吹散，“我们可以...尝试更多的合作项目。我有些关于系外行星大气的想法。”

“听起来像是一个长期计划。”白泽的手指轻轻收紧了一些。

“是的。”青瓷承认，“长期。”

银河逐渐清晰，像一条发光的河流横跨天际。在这条宇宙河流的见证下，两个白色头发的年轻人坐在天文台屋顶，手牵着手，谈论着星空和未来。

他们的故事没有戏剧性的告白，没有夸张的承诺，只有两个灵魂在浩瀚宇宙中的偶然相遇，以及随之而来的、不可避免的相互吸引。就像双星系统，一旦进入彼此的引力范围，轨道便会交织，再也无法分离。

夜渐深，星光愈亮。青瓷抬头望着无穷的星空，感到白泽的手温暖而真实地握着自己的。这条路不会容易，他知道。他需要学习如何分享空间，如何表达情感，如何在保持自我的同时容纳另一个人。

但也许，就像天文观测一样，有些美景值得走出舒适区去追寻；就像科学探索一样，有些答案值得冒险去发现。

“该回去了。”最终，白泽轻声说，但没有松开手。

青瓷点头。他们收拾好东西，手牵手走下天文台的楼梯。在门口，白泽停下来，转向青瓷。

“明天图书馆？”他问，绿青色的眼睛在门廊灯光下温柔而明亮。

“新位置。”青瓷回答，嘴角扬起一个微小但真实的微笑。

白泽笑了，那是青瓷见过的最明亮的笑容，比任何星星都耀眼。他轻轻捏了捏青瓷的手，然后松开：“明天见。”

“明天见。”

青瓷看着他走向宿舍楼的背影，白色短发在夜风中微微飘动。然后他转身走向自己的方向，脚步比以往更轻快。

夜空中的星星安静地闪烁着，见证着又一段轨迹的开始。在这个浩瀚宇宙的一个微小角落，两颗星星找到了彼此，开始了他们共同的舞蹈——缓慢、稳定、不可阻挡，就像引力本身，是宇宙最基本、最永恒的定律。

而他们的故事，就像刚刚开始的星轨拍摄，需要时间、耐心和长时间的曝光，才能显现出完整的美丽图案。但青瓷不再害怕长时间的等待，因为他知道，有些轨道一旦交错，便是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