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书馆的午后(1)
图书馆的角落里，青瓷正埋首于一本厚重的《星际物理学导论》。窗外的梧桐叶在初夏的风中沙沙作响，阳光透过百叶窗，在他白色的短发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他已经保持这个姿势近两个小时了，蓝色眼眸专注地扫过每一行复杂的公式，修长的手指偶尔在笔记本上记录。这是他最舒适的节奏——独自一人，安静地沉浸在知识的世界里。
“嘿，这本超难的对吧？”
一个轻快的声音突然打破宁静，青瓷的肩膀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他抬起头，撞进一双绿青色的眼眸里。
男孩有着和他一样的白色短发，却打理得略显凌乱，几缕发丝不羁地搭在额前。他笑起来时眼角微微上扬，带着一种阳光穿透树叶的明亮感。
“我是说，我上周啃这书差点把头发薅秃了。”白泽指了指青瓷面前的书，自然地在他对面的空位坐下，“虽然我们这发色薅不薅都一样白。”
青瓷下意识地低头避开对方过于直接的注视，含糊地“嗯”了一声作为回应。他的社交能力在陌生人面前总像信号不稳的旧收音机，尤其是面对这种浑身散发着“自来熟”能量的人。
“我是白泽，天文系的。你应该也是吧？不然谁会看这种‘自我折磨指南’。”白泽向前倾身，手肘撑在桌面上，那本厚重的书被他推到了一旁。
青瓷注意到他手指关节处有淡淡的墨水痕迹，手腕上戴着一块表盘复杂的腕表，表带已经有了磨损的痕迹。
“青瓷。”他最终报出了自己的名字，声音轻得几乎被图书馆的背景噪音吞没，“我也是天文系的。”
“真的？哪个班的？我怎么没见过你？”白泽的问题像连珠炮一样蹦出来。
青瓷简单地回答：“二班。我通常坐在后排。”
“啊哈！我们同班！”白泽打了个响指，声音在安静的图书馆里显得格外清脆，引来附近几个学生的侧目，但他浑然不觉，“怪不得我觉得你眼熟。你总是一个人坐在角落里，像图书馆的固定装置。”
青瓷不知道该如何回应这个比喻，只是轻轻合上书，做出准备离开的姿态。但白泽似乎没接收到这个信号。
“你在看第五章吗？关于引力透镜效应的那部分？”白泽伸手自然地翻开了那本书，准确找到了青瓷正在阅读的那一页，“这里的推导省略了好几步，我上周研究了好久才弄明白。”
青瓷停下动作。实际上，他刚刚正在为那段跳跃的推导感到困惑。
“你看，”白泽抽出自己的笔记本，翻到某一页，上面密密麻麻却条理清晰地写满了补充步骤，“这里作者假设了弱场近似，但没明确写出来。还有这里，他用了张量分析的一个性质，但咱们这学期还没学到那部分……”
青瓷的目光被那些推导吸引了。白泽的字迹狂放却清晰，思路严谨得令人惊讶，与他外表的随性形成鲜明对比。
“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青瓷忍不住问。
白泽咧嘴一笑：“去年无聊的时候提前自学了。要我帮你讲一遍吗？反正我也没事。”
就这样，青瓷的计划被打乱了。原本他打算在图书馆待到闭馆，然后去食堂，最后回宿舍继续学习——一个完美按计划执行的周六。但现在，他听着白泽用生动得近乎夸张的方式解释复杂的物理概念，时间不知不觉流逝。
“所以，实际上我们可以把时空想象成一块有弹性的布，”白泽双手比划着，“而大质量天体就像放在布上的保龄球，会让布料凹陷……”
“这个比喻不准确，”青瓷突然打断，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但已经来不及收回，“广义相对论中引力不是力，而是时空几何的表现。用弹性布料比喻会让人误解引力是一种力。”
他等待着白泽像其他人一样对他较真的反驳感到不耐烦。但白泽只是眨了眨那双绿青色的眼睛，然后笑容更灿烂了。
“你说得对！这比喻确实有问题。那你有什么更好的解释方法吗？”
青瓷愣住了，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书页边缘。几分钟后，他小声说：“也许可以用计算机图形学的概念，将时空坐标视为网格，质量改变网格的几何结构……”
当他讲完后，发现白泽正专注地看着他，那种专注让他感到一阵不自在的热度爬上耳根。
“哇，”白泽轻声说，“这解释酷毙了。你总想得这么深吗？”
青瓷没有回答，只是低下头。窗外的阳光移动了角度，正好照在白泽半边脸上，将他绿青色的眼眸映得如同春日初生的嫩叶。
“嘿，你饿不饿？”白泽突然问，“我知道校外有家面馆，汤头简直绝了。作为回报你教我刚才说的那个网格算法怎么样？我编程课正需要灵感。”
“我……”青瓷想说他有计划，要按计划行事，但话到嘴边却变成了，“我不吃辣。”
“太好了，他们家清汤是一绝！”白泽已经站起身开始收拾东西，动作干脆利落，“走吧，再晚就没位置了。”
青瓷犹豫地看着自己摊开的书本和笔记，又看看已经背上包、眼神期待的白泽。他慢慢开始整理东西，动作比平时慢了一倍，仿佛在给自己时间考虑这个突如其来的邀请。
当他们一起走出图书馆时，夕阳正好，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白泽走在前面半步，不时回头说些什么，白色短发在微风中轻轻飘动。青瓷安静地跟在后面，目光偶尔落在白泽线条清晰的后颈上，那里有一小缕头发顽固地翘着，不符合他整体随性却有序的形象。
“你平时周末都做什么？”白泽问，倒退着走路，面对青瓷。
“学习。看书。有时候去天文台。”青瓷简洁地回答。
“就这些？不玩游戏？不看电影？不参加社团？”
青瓷摇头。
白泽吹了声口哨：“那你生活太单调了，兄弟。下周天文社有观星活动，在郊区，光污染少。你应该来。”
“我不太擅长……集体活动。”青瓷斟酌着用词。
“那就当是和我一起去。两个人不算‘集体’吧？”白泽转过身，与他并肩而行，“我负责社交部分，你负责看星星。分工明确。”
青瓷没有立刻同意，但也没有拒绝。他注意到白泽走路时会不自觉地用脚尖踢开路上的小石子，这个小动作与他解释物理概念时的严谨形成有趣的对比。
面馆很小，热气腾腾，确实如白泽所说几乎满座。他们挤在靠墙的一张小桌旁，胳膊偶尔会碰到一起。白泽点了两碗清汤牛肉面，还自作主张加了一份青瓷没要的卤蛋。
“你会感谢我的，”白泽坚持道，“他们家的卤蛋是秘方。”
等待面上桌的时候，白泽继续滔滔不绝地谈论着各种话题：他最近在尝试的编程项目、图书馆哪个座位最舒服、天文台那位总是忘记锁门的管理员老师。青瓷大部分时间只是倾听，偶尔简短回应，但奇怪的是，他并不觉得疲惫或想逃离。
“你呢？”白泽突然问，“除了学习，你对什么感兴趣？”
青瓷思考了一会儿，用筷子轻轻调整桌上的调味瓶位置：“我喜欢摄影。星空摄影。”
白泽的眼睛亮了起来：“真的？给我看看你的作品！”
青瓷犹豫了一下，从包里取出平板电脑，调出一个文件夹。里面是他过去两年拍摄的星空照片：银河拱桥、星轨旋转、深空天体……
“这些太棒了！”白泽一张张滑动，赞叹不已，“这张M31拍得太清晰了！你用什么设备？”
他们讨论起相机参数、追踪技术、后期处理，青瓷发现自己说话比平时多得多。白泽不仅认真倾听，还能提出有见地的问题。
面上桌时，话题仍在继续。青瓷发现自己碗里的牛肉比白泽的多，而且那个卤蛋确实如他所说美味异常。
“所以，”白泽吞下一大口面，“下次观星活动，你带设备，我带零食。完美组合。”
青瓷用筷子轻轻拨动碗里的面条，热气蒸腾中，他瞥见白泽期待的眼神。那绿青色的眼眸在面馆暖黄的灯光下显得格外温暖。
“也许。”他终于说，声音轻得几乎被周围嘈杂的人声淹没。
但白泽听到了，他满意地笑了，继续低头吃面，仿佛获得了一个重大承诺。
离开面馆时，天已全黑。校园里的路灯次第亮起，将两人的影子时而拉长时而缩短。他们沉默地走了一段路，这种沉默与下午在图书馆时不同，更加舒适，不需要刻意填补。
到达宿舍区分岔路时，白泽停下脚步：“我住三号楼。你呢？”
“五号。”
“那明天图书馆见？”白泽问，声音里带着一丝不确定，这在他身上很少见。
青瓷点了点头。看着白泽转身走向另一条路，他突然开口：“白泽。”
“嗯？”白泽回头，路灯在他白色短发上投下柔和的光晕。
“谢谢。今天。”青瓷说完，迅速转身朝自己的宿舍楼走去，步伐比平时快了不少。
回到宿舍后，青瓷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即开始学习。他站在窗前，看着窗外校园的夜景，手指无意识地抚摸着自己的平板电脑边缘。屏幕上还停留在他展示给白泽看的最后一张照片——冬季猎户座，拍摄于一年前，孤独而璀璨。
他想起白泽看着照片时专注的表情，想起他指尖的墨水痕迹，想起他解释物理概念时挥舞的手势，想起他走路时踢小石子的习惯。
桌上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是一条陌生号码的信息：“我是白泽，从班级群里找到你号码的。今天聊得很开心，这是那家面馆的号码，他们可以外送。晚安，青瓷。”
青瓷盯着那条信息看了很久，然后小心地将号码保存下来，联系人姓名输入“白泽”。他的手指在发送回复的按键上徘徊，最终只打了两个字：“晚安。”
发送后，他将手机放在桌上，重新打开《星际物理学导论》，却发现自己很难集中注意力。书页上的公式似乎都在跳跃，组成一双绿青色的眼睛，在纸页间闪烁。
窗外，初夏的晚风带着暖意，梧桐叶的沙沙声如同遥远的潮汐。青瓷合上书，走到窗前，望向三号楼的方向。那里灯火通明，每一扇窗后都有一个故事。
他很少改变自己的计划，更少让陌生人闯入他精心维持的秩序。但今天，当那双绿青色的眼睛第一次在图书馆与他相遇时，某些东西已经悄然改变了轨迹，就像恒星在引力作用下偏离原有的轨道，朝着未知而必然的方向前进。
青瓷轻轻碰了碰自己的耳根，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下午图书馆阳光的温度。他拿起手机，又看了一眼那条简短的信息，嘴角不自觉地上扬了一个微小到几乎看不见的弧度。
明天。图书馆。也许观星活动也不是完全不能考虑。
他关上灯，躺在床上，却迟迟没有睡意。脑海中反复回放着今天的片段，像重播一部陌生而迷人的电影。最后，在朦胧入睡前，他想起白泽说过的一句话：“时空就像一张网，每个质量都会改变它的形状。”
也许人也是。也许相遇就是两个质量在时空网上造成的凹陷，不可避免地相互靠近。
在睡意完全吞没意识前，青瓷最后一个清晰的念头是：明天，他要坐在图书馆另一个位置，一个不那么像“固定装置”的位置。
月光透过未拉严的窗帘缝隙，在他白色的短发上投下一道银蓝色的光带，温柔如遥远的星辉。而在校园另一端的宿舍里，白泽正对着手机屏幕上那个简单的“晚安”微笑，绿青色的眼眸中闪烁着计划得逞的明亮光芒。
夜还很长，而他们的故事，才刚刚开始书写第一个章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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