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瓶盖

白泽投篮命中，和队友击掌时，汗水从额角滑落。运动场上的喧嚣与六月的阳光一同沸腾，只有他白得耀眼——不是苍白，而是在光线下泛着亚麻金的白发。那双绿青色的眸子在阳光下如同薄荷叶的脉络，清澈又跳跃。

“白泽，喝不喝水？”队友冲他喊。

“等会儿！”他挥挥手，目光却不自觉地飘向球场边缘那棵榕树。

青瓷就坐在那里看书。同样是白色头发，他的却像终年不化的雪，冷冷地贴在颈侧和耳边。蓝色瞳孔低垂，专注在书页上，与周遭的喧嚣隔着一层无形的玻璃。他的手指修长，翻书时几乎不发出声音。

哨声响起，训练结束。白泽抓起毛巾擦了把脸，径直朝榕树走去。

“又在看什么高深莫测的东西？”白泽的声音带着运动后的微喘，他故意站在青瓷面前，挡住阳光。

青瓷抬起头，蓝色眼睛里闪过一丝涟漪，随即又恢复了平静。“《观鸟笔记》。”

“鸟？”白泽在他身边坐下，自然的距离让青瓷的肩膀微微僵了一瞬，“这学校除了麻雀就是乌鸦，有什么可观察的？”

“上周发现了一对红耳鹎。”青瓷合上书，指尖在封面上轻点，“它们在图书馆后面的香樟树上筑巢。”

白泽撑着脸颊看他，注意到他耳后有一缕头发被汗水沾湿了。“你在这里坐了多久？不热吗？”

“还好。”青瓷简短地回答，目光却不自觉地扫过白泽泛红的脸颊和脖颈上亮晶晶的汗珠。

白泽忽然站起身：“等着。”

他跑到自动贩卖机前，犹豫片刻，选了两瓶冰水。回来时，青瓷还在原地，但书已经收进了书包。

“给。”白泽递过一瓶，瓶身还凝结着细密的水珠。

“谢谢。”青瓷接过时，手指无意间擦过白泽的。两个人都顿了一下，然后青瓷迅速收回手，拧开瓶盖小口喝起来。

白泽咧嘴笑了，拧开自己的水瓶咕咚咕咚灌下半瓶，然后用手背擦嘴。“对了，下周的物理实验分组，你找队友了吗？”

青瓷摇头。

“那我们一起吧。”白泽说得理所当然，“你负责理论，我动手。保证拿A。”

青瓷看着白泽自信满满的样子，唇角极轻微地上扬了一下。“你知道实验内容吗？”

“管它什么内容，有你在怕什么。”白泽伸了个懒腰，露出一截腰线，被青瓷迅速移开视线。

树荫下短暂的沉默并不尴尬。白泽闭着眼感受微风，青瓷则看着树影在地面上轻轻摇晃。他们认识了多久？一年？从新生报到那天开始，白泽就像一道阳光，不经意地照进了青瓷安静的世界。

“你在想什么？”白泽忽然问，眼睛没睁开。

“没什么。”青瓷下意识地回答，然后补充，“在想红耳鹎。”

“撒谎。”白泽睁开眼，绿青色的瞳孔里带着狡黠的笑意，“你每次说谎，左手的拇指就会摩擦食指侧面。”

青瓷立刻停止了手指的小动作，耳尖微红。

白泽笑起来，爽朗的笑声引来了远处几个女生的侧目。“其实我瞎猜的，不过现在证实了。”

青瓷转过头看他，蓝色的眼睛里有罕见的懊恼。“你很无聊。”

“但你觉得有趣。”白泽凑近了些，压低声音，“不然你早走了。”

他们的距离近得可以看清对方睫毛上的光晕。白泽的白发在风中轻轻晃动，几缕扫过青瓷的脸颊。青瓷没有后退，只是呼吸微微停滞。

“青瓷，”白泽的声音突然认真起来，“如果你不想做实验搭档，可以直说。”

青瓷的手指收紧，水瓶发出轻微的响声。“我想。”他说，声音比往常更轻，但很清晰。

白泽的笑容变得柔和，他退回到原来的距离，那种让青瓷既安心又失落的距离。“那就这么说定了。”

下课铃响了，校园里涌出更多学生。青瓷收拾书包站起身，白泽也站起来，拍拍裤子上的草屑。

“一起走？”白泽问。

青瓷点头。他们并肩穿过操场，夕阳把影子拉得很长。白泽偶尔会碰到青瓷的肩膀，青瓷没有避开。

到了分岔路，白泽要往东门，青瓷往西门。他们停下来，白泽忽然想起什么，从口袋里摸出一个东西。

“差点忘了，早上在走廊捡到的。”他摊开手掌，是一枚小小的蓝色纽扣。

青瓷愣了下，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校服口袋。“是我的。”

“知道是你的。”白泽把纽扣放进青瓷手心，手指再次轻轻擦过他的掌心，“缝衣服的时候小心点，别又扎到手。”

青瓷的耳尖又红了。“你怎么知道——”

“上周三下午，你在图书馆后面的长椅上缝扣子，左手食指上贴着创可贴。”白泽说得轻描淡写，仿佛只是陈述一个事实，“走了，明天见。”

他转身挥手，白发在夕阳下像镀了层金边。青瓷站在原地，握紧那枚还带着白泽体温的纽扣，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嘴角再次扬起那个几乎看不见的弧度。

夕阳沉入远山，天空由橙转紫。青瓷转身朝自己的方向走去，脚步比平时轻快了些。他摸了摸耳后的头发，那里似乎还残留着白泽发梢扫过的触感，像六月的风，温热又轻柔。

而远处的白泽，在拐过墙角后停下脚步，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屏幕上是偷拍的青瓷在树下看书的侧影。他看了几秒，笑着锁屏，继续哼着不成调的歌往家走。

校园渐渐安静下来，只有晚风穿过树叶的声音。篮球场上空无一人，榕树下也恢复了宁静，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但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就像青瓷口袋里那枚纽扣，或白泽手机里那张照片，它们静静地存在着，见证着这个夏日傍晚，两个少年之间悄然生长的情感。

远处，一对红耳鹎飞回香樟树的巢中，互相梳理着羽毛，发出轻柔的叫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