效应
“听说没?新来的转学生又是个白毛。”
“白毛?哪个班的?”
“就高二三班那个,叫白泽。这学期第三个了吧?”
“哇,白毛诅咒是真的!”
青瓷攥紧书包带,低着头从议论纷纷的人群边快步走过。听到“白毛诅咒”这四个字时,他下意识地将自己耳侧的几缕白发往耳后掖了掖。
这所晨星高中流传着一个古怪的传闻:每当学校有白发学生转学进来,必定会引起一阵风波。前两次分别发生了实验室失火和百年银杏突然开花,如今第三个白发转学生来了,所有人都在等着看会发生什么。
青瓷是晨星高中唯一一个原住民白发学生。高一刚入学时,他也曾引起过类似的讨论,但什么也没发生。久而久之,大家就把他忘了,只当他是普通的少白头。
高二三班的教室在后教学楼二层。青瓷走到班级门口时,听见里面一阵喧哗。
“真的假的?染的吧?”
“谁染头发会染全白啊,不都染成彩色吗?”
青瓷推开门,喧闹声戛然而止。他下意识地看向教室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那是他坐了整整一年的专属座位,此刻却坐着一个陌生男孩。
一头不羁的白发在晨光中泛着柔和光泽,绿青色的瞳孔正饶有兴趣地打量着走进教室的每一个人。当他的目光落在青瓷身上时,眼睛明显亮了一下。
“哇,又一个白毛!”白泽直接站了起来,指着青瓷的头发,“同学,你这头发是真的吗?”
教室里瞬间安静得连根针掉在地上都听得见。所有人都盯着青瓷,等待他的反应。
青瓷低着头,快步走向自己的座位——准确说,曾经是自己的座位。他的书包在半空中停顿了一下,最终落在了旁边的空位上。
“抱歉,我不知道这个位置有人。”白泽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我叫白泽,今天刚转学过来。你叫什么名字?”
“青瓷。”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
“青瓷?好名字!你的眼睛是蓝色的欸,真酷!”白泽凑近了些,青瓷甚至能感受到他说话时带动的气流。
老师走进教室开始上课,这场小小的骚动才暂时平息。
第一节课是数学。青瓷努力集中注意力,但总感觉旁边有一道灼热的视线。他偷偷侧目,发现白泽根本没在听课,而是单手托腮,直勾勾地盯着他看。
“看什么?”青瓷终于忍不住,低声问。
“看你头发。”白泽回答得理所当然,“我在原来的学校也是唯一一个白头发,没想到转学过来一下子就遇到同类了!”
“我不是你同类。”青瓷生硬地回答,将注意力重新转回黑板。
下课铃一响,白泽立刻像弹簧一样跳起来:“青瓷,一起去小卖部吗?”
“不去。”
“那一起去厕所?”
青瓷终于抬头看了他一眼:“你是小学生吗?上厕所还要结伴?”
白泽被呛了一句,不但没生气,反而笑得更开心了:“你终于跟我说话了!我赢了!”
“什么赢了?”
“我跟自己打赌,一节课之内一定能让你主动跟我说话。”白泽得意地说,“你比我预计的还快了三分钟。”
青瓷无语,索性拿出下节课的课本开始预习。但白泽显然不打算轻易放弃,他拉了把椅子反坐在青瓷对面:“说真的,你这头发是天生的吗?我的是,我全家都是黑发,就我一个是白的,医生说是基因突变。”
青瓷笔尖一顿:“我也是。”
“你看!我们果然是同类!”白泽一拍大腿,引得周围同学纷纷侧目,“对了,你知道那个白毛诅咒的传闻吗?”
青瓷的手微微收紧。他当然知道,而且正是因为那个传闻,他才在整个高一学年都被孤立。
“我不信那些。”他冷淡地说。
“我也不信!”白泽双手抱胸,“不过要是真的,咱俩现在一个班,岂不是双倍诅咒?那得发生多大点事啊!”
话音刚落,教室突然暗了下来。紧接着,外面传来惊呼声。
所有人都涌到窗边。原本晴朗的天空此刻乌云密布,豆大的雨点毫无预兆地砸下来,更诡异的是,雨中竟然夹杂着细小的冰晶。
“六月飞霜?”有同学惊呼。
白泽转头看向青瓷,眼睛亮晶晶的:“你看!我就说会有点什么!”
青瓷看着窗外反常的天气,心里涌起一股莫名的不安。
这场突如其来的冰雹只持续了十分钟,却足以让“白毛诅咒”的传闻再次甚嚣尘上。一时间,白泽和青瓷成了全校的焦点。每当他们并肩走在校园里,总能感受到四面八方投来的目光。
“他们又在看我们了。”第三天中午在食堂,白泽一边说一边自然地把自己盘子里的鸡腿夹给青瓷,“这个给你,我不爱吃。”
青瓷愣了一下:“不用...”
“别客气,咱俩谁跟谁。”白泽已经开始扒饭,“对了,放学后你有空吗?我想去图书馆查点资料。”
“什么资料?”
“关于白化症的资料啊。”白泽理所当然地说,“虽然医生说我这不是典型的白化症,但我还是想多了解一些。你不想知道吗?”
青瓷沉默了。他当然想知道,这些年来他一直避免去深入了解自己的情况,仿佛不知道就能假装自己与常人无异。
“图书馆二楼东区,医学类书架。”青瓷轻声说。
白泽笑了:“那就这么说定了!”
放学后的图书馆很安静。两人按照索引找到相关书籍,在一张小桌前并肩坐下。阳光透过窗户洒在书页上,也洒在两人几乎一模一样的白发上。
“你看这里,”白泽指着书中的一段,“‘不完全白化症可能只影响毛发和眼睛,对视力影响较小’。怪不得咱俩视力都正常。”
青瓷凑近了些,两人的头几乎挨在一起。他能闻到白泽身上淡淡的洗衣液香味,是阳光晒过的味道。
“这里还有说,这种情况很少见,概率大概是两万分之一。”白泽继续翻页,“两万分之一的人,居然让我们遇到了两个,还分到了一个班,你说这是不是缘分?”
青瓷没有回答,但他发现自己并不讨厌白泽所说的“缘分”。
从那天起,他们几乎形影不离。白泽活泼开朗,无论走到哪里都能迅速成为焦点;青瓷内向安静,习惯隐身于人群。这样两个性格迥异的人,因为同样的白发而被联系在一起,逐渐成为了校园里一道独特的风景。
然而,平静的日子没过多久。
一个月后的体育课,男生们在进行篮球训练。青瓷向来不擅长这类运动,只是机械地运球、投篮。突然,一个篮球从侧面飞来,直直砸向他的头部。
青瓷来不及反应,只能眼睁睁看着篮球逼近。就在千钧一发之际,一只手猛地伸过来,将球拍飞。
白泽挡在他身前,绿青色的眼睛罕见地带着怒意:“看着点!”
扔球的男生讪讪地道歉,但眼神里却没有多少歉意。青瓷知道,这些天关于“白毛诅咒”的议论又开始了,有些人开始将各种小事故归咎于他们两人。
“你没事吧?”白泽转身查看青瓷的情况,语气立刻软了下来。
“我没事,谢谢。”青瓷低声说。
放学后,白泽坚持要送青瓷回家。两人并肩走在落叶铺满的小道上,一阵沉默后,白泽突然开口:“你知道我今天为什么那么生气吗?”
青瓷摇摇头。
“因为我想保护你。”白泽停下脚步,认真地看向青瓷,“我知道你一直在忍受这些,从高一就开始了,对吗?”
青瓷惊讶地睁大眼睛:“你怎么知道?”
“我打听过。”白泽坦率地承认,“转学来的第一天,我就注意到你总是独来独往。后来我听说了高一的事,那些人对你...”他没有说完,但青瓷已经明白了。
“我不需要保护。”青瓷移开视线。
“但我想保护你。”白泽的声音很轻,却异常坚定,“从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有这种感觉。我们是一样的,青瓷。不仅仅是因为头发和眼睛的颜色,更是因为我们都知道被当作异类是什么感觉。”
青瓷的心脏猛地跳了一下。这些年来,他习惯了独自承受一切,习惯了低着头匆匆走过人群,习惯了在别人议论时假装没听见。这是第一次,有人如此直白地告诉他:你不是一个人。
“白泽...”
“叫我阿泽吧。”白泽笑了,“我朋友都这么叫我。”
“我们算朋友吗?”青瓷小心翼翼地问。
白泽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当然,而且是最好的那种。”
从那天起,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青瓷开始期待每一天的上学,期待见到那个总是一脸阳光的白发男孩。他们一起吃饭,一起学习,一起在放学后漫步。白泽会拉着青瓷参加各种活动,而青瓷则会在白泽冲动时轻轻拉住他的衣袖。
一个周五的傍晚,两人在校园的银杏大道上散步。那棵传说中的百年银杏树在秋风中沙沙作响,金色的叶子缓缓飘落。
“真美。”白泽仰头看着满树金黄,“听说这棵树曾经一夜之间开花,就是因为一个白毛转学生。”
“那是谣传。”青瓷轻声说,“植物学老师说过,那是因为气候异常。”
“但我愿意相信是真的。”白泽转头看向青瓷,绿青色的眼睛里映着夕阳的余晖,“因为这样听起来更浪漫,不是吗?”
青瓷感到脸颊微微发烫。他低下头,假装在捡落叶。
“青瓷,”白泽突然认真起来,“如果我说,我觉得遇见你是我这辈子最幸运的事,你会相信吗?”
一片银杏叶缓缓飘落在两人之间。青瓷抬起头,对上了白泽的眼睛。那一刻,他看到了某种超越友情的东西,某种让他心跳加速、呼吸急促的东西。
“我相信。”青瓷听见自己说,“因为我也一样。”
白泽笑了,那笑容比夕阳还要温暖。他伸出手,轻轻拂去青瓷肩头的落叶,指尖若有若无地擦过青瓷的脖颈。
“那就好。”白泽的声音温柔得像晚风,“以后无论发生什么,我们都一起面对,好吗?不管是白毛诅咒,还是别的什么。”
青瓷点点头,蓝色眼眸中第一次盛满了毫无保留的信任。
银杏叶在他们周围旋转飘落,像是为这一刻撒下的金色祝福。远处传来放学的铃声,但在这一刻,时间仿佛为他们静止了。
白泽轻轻碰了碰青瓷的手指,然后慢慢握住。青瓷没有抽回手,只是耳朵红透了。
“走吧,”白泽说,声音里有掩饰不住的喜悦,“明天是周六,我们一起去看电影吧?”
“嗯。”青瓷点头,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他们并肩走出校园,白发在秋风中轻轻飘扬,一青一蓝两双眼睛在暮色中闪闪发亮。无论未来有什么等着他们,至少此刻,他们拥有了彼此。
而校园里关于“白毛诅咒”的传闻,不知何时起,变成了“白毛效应”——据说,当两个白发少年相遇时,不会带来灾祸,而是会带来某种不可思议的美好。
也许传闻终归是传闻,但对他们来说,这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们找到了同类,找到了理解,找到了在那个秋日午后,银杏叶飘落时,悄然萌芽的某种珍贵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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