调色盘上的他

午后的阳光斜斜地穿过图书馆的落地窗，在木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青瓷坐在靠窗的角落，膝盖上摊开着一本厚重的艺术史，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对面。白泽正趴在桌上打盹，银白色的头发散落在手臂上，像一捧初雪。阳光亲吻着他微微颤动的睫毛，在他脸上投下浅浅的阴影。

青瓷手中的铅笔无意识地在速写本上游走，线条勾勒出一个趴睡少年的轮廓。他画的很快，几乎出于本能——毕竟，这已经是他这学期第三十七次在图书馆“偶遇”白泽了。

“你在画我？”

青瓷吓了一跳，铅笔在纸上划出一道突兀的线条。白泽不知何时醒了，绿青色的眼睛正含笑看着他，像森林深处被阳光穿透的湖水。

“我...没有。”青瓷下意识合上速写本，蓝色的眼眸低垂，避开了那道过于明亮的视线。

“让我看看嘛。”白泽伸手去拿速写本，动作自然得仿佛他们已经认识多年，“画得不好也没关系，我又不会笑你。”

青瓷护住本子，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真的没有。”

白泽耸耸肩，没有强求，转而指了指青瓷手边的颜料盒：“你是艺术系的？我经常看到你在这里画画。”

“嗯。”青瓷点点头，又补充道，“油画专业。”

“我是建筑系的。”白泽笑着说，露出两颗尖尖的虎牙，“所以我们才总在这里碰到。建筑史和艺术史的书架挨着。”

青瓷当然知道。他第一次注意到白泽，就是在建筑类书架前。那天白泽踮着脚去拿最高层的一本《世界建筑图鉴》，银发在图书馆的灯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青瓷鬼使神差地走过去，默默帮他把书拿了下来。

“谢谢。”白泽转过头，绿青色的眼睛眨了眨，“你头发颜色真特别。”

“你的也是。”青瓷当时只说了这一句，就匆匆离开了。但那天晚上，他在画布上涂抹了整片的银白与绿青，两种颜色在月光蓝的底色上交融，如同梦境。

“你叫什么名字？”白泽的声音把青瓷从回忆中拉回现实。

“青瓷。”

“像瓷器一样？”白泽歪着头，“很配你头发的颜色。我叫白泽，上古神兽的名字，听起来很威风吧？”

青瓷点点头，手指摩挲着速写本的边缘。他想说，我知道你的名字，上学期选修课点名时我听过。但他没有说出口。

“你平时就一个人在这里画画吗？”白泽问，手臂撑在桌子上，托着下巴看他。

“嗯。”

“不无聊吗？”

青瓷摇摇头。事实上，他享受孤独。在人群中，他总觉得自己像一幅未完成的画，色彩凌乱，线条不明。只有在独处时，他才能找到自己的轮廓。

“那我以后可以来看你画画吗？”白泽问得很自然，“建筑系的作业太多了，我需要偶尔换个心情。”

青瓷愣住了，蓝色的眼睛微微睁大。他想拒绝，他习惯了独处，习惯了安静的观察而非被观察。但白泽的笑容太明亮，像冬日里突然出现的一束阳光，让他无法说出那个“不”字。

“...随你。”最后他听见自己这样说。

白泽的笑容更深了：“那说定了。”

从那天起，图书馆角落的座位不再是青瓷一个人的秘密基地。每周二和周四的下午，白泽总会准时出现，有时带着建筑图纸，有时只是带着一杯奶茶。

“给你的。”第二周见面时，白泽把一杯温热的奶茶推到青瓷面前，“不知道你喜欢什么口味，就买了原味。”

青瓷看着那杯奶茶，犹豫了一下：“我不喝甜的。”

“啊，抱歉。”白泽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失落，但很快又明亮起来，“那下次我买无糖的。”

“不用...”

“要的。”白泽打断他，语气理所当然，“我们是朋友嘛。”

朋友。青瓷在心中默念这个词。他有同学，有合作伙伴，但几乎没有“朋友”。他的世界由颜料和画布构成，色彩比言语更能表达他的内心。与人建立联系，对他来说如同在湿画布上添加新色，总是担心会破坏原有的和谐。

但白泽不一样。他就像一抹突如其来的亮色，不由分说地闯入了青瓷的调色盘。

“你在画什么？”白泽凑过来看青瓷的画布。

青瓷下意识侧身挡住，但已经来不及了。画布上是图书馆的一角，光影透过窗户洒在书架上，而坐在窗边的少年有着银白色的头发和绿青色的眼睛——虽然只有一个侧影，但特征鲜明。

“这是我？”白泽惊讶地问。

青瓷的脸颊发烫，他庆幸自己的白发能稍微遮掩泛红的耳尖。“只是练习光影和人像...”

“画得真好。”白泽的语气里没有揶揄，只有真诚的欣赏，“你的色彩感特别棒，把下午的光线捕捉得太准确了。”

青瓷惊讶地看向白泽。大多数人只会说“画得像不像”，很少有人会注意到光线和色彩。

“我也喜欢画画，虽然只是业余爱好。”白泽从背包里拿出自己的素描本，“看，这是我上周画的学校钟楼。”

青瓷接过素描本，翻看起来。白泽的画风和他的人一样，线条自由奔放，充满动感。虽然技巧不算完美，但每幅画都洋溢着生命力。

“这里的光影处理可以更柔和。”青瓷指着其中一幅，不自觉地说出了专业意见，“明暗交界线太硬了。”

“真的耶。”白泽凑得更近，两人的头发几乎碰到一起，“你怎么做到的？你的画里光影总是那么自然。”

青瓷闻到了白泽身上淡淡的皂角香气，混合着阳光的味道。他不动声色地往后挪了一点，开始解释色彩理论和光线反射。白泽听得很认真，绿青色的眼睛专注地看着他，时不时提出一个问题。

那个下午，青瓷说的话比平时一周都要多。

随着时间的推移，青瓷发现自己开始期待周二和周四的午后。他依然沉默寡言，但不再排斥白泽的存在。有时候，他们会安静地各自工作，只偶尔交换几句话；有时候，白泽会滔滔不绝地讲他遇到的趣事，而青瓷会一边画画一边倾听。

“今天建筑设计课，教授把我的方案批得一无是处。”一个雨天，白泽瘫在椅子上叹气，“他说我的设计‘过于理想化，缺乏对现实约束的考虑’。”

青瓷正在调色，闻言抬起头：“你的方案是什么？”

“我想设计一个完全透明的图书馆，让光线成为建筑的一部分。”白泽的眼睛亮了起来，“想象一下，整个建筑就像一块水晶，不同时间的光线会在内部创造出不同的空间感受...”

他描述着自己的构想，手在空中比划。青瓷静静听着，笔下的画布上不知不觉出现了一个光线交织的建筑轮廓。

“就像这样？”青瓷将画板转向白泽。

白泽愣住了。画布上的建筑正是他想象中的样子，光线被处理得如此精妙，仿佛能透过颜料感受到时间的流逝。

“青瓷...”白泽的声音有些哽咽，“你画出了我梦中的建筑。”

青瓷低下头，蓝色眼眸中闪过一丝笑意。“你的想法很好，只是需要找到结构与美感的平衡点。”

“你愿意帮我画几张效果图吗？”白泽问，随即又摇头，“不，这要求太过分了，你那么忙...”

“可以。”青瓷轻声说。

白泽眨眨眼：“真的？”

“嗯。”青瓷已经开始在速写本上勾勒新的草图，“透明的材料需要考虑周围环境的反射，不同天气下的视觉效果也不同...”

他们讨论了很久，直到图书馆的闭馆铃声响起。走出图书馆时，雨已经停了，夜空清澈，繁星点点。

“谢谢你，青瓷。”白泽在路灯下停下脚步，“不只是为效果图，也为...所有的一切。”

青瓷看着他，第一次没有避开那道绿青色的目光。“不用谢。”

“你知道吗？”白泽突然说，“我第一次见到你，就觉得你像一幅未完成的杰作。”

青瓷的心跳漏了一拍。

“不是说你有什么不完美。”白泽急忙补充，“我的意思是...你有一种安静的深度，让人想要一层层探索下去，像剥开一幅画的底色，发现下面隐藏的色彩。”

青瓷不知该如何回应。夜色中，白泽的银发泛着微光，绿青色的眼眸在路灯下显得格外深邃。

“我该回去了。”最后，青瓷只说了这么一句。

“嗯，明天见。”白泽笑着挥手，转身向宿舍楼走去。

青瓷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心中涌起一种陌生的情绪，温暖而慌乱，就像在熟悉的蓝色调色盘中突然混入了一抹绿青。

接下来的几周，他们一起完成了那个透明图书馆的设计方案。白泽负责结构和功能布局，青瓷负责视觉呈现和光线研究。他们的合作默契得令人惊讶，仿佛彼此的思维能够直接对话。

交稿前一天，他们在画室熬夜完成最后的效果图。凌晨三点，青瓷添上最后一笔，长舒一口气。

“完成了。”他说。

白泽从一堆图纸中抬起头，走到画架前。他静静地看着那幅画许久，然后轻声说：“这是我见过最美的建筑。”

青瓷想要回应，却发现自己因为长时间专注而头晕目眩，身体晃了晃。

“小心！”白泽扶住他，“你太累了，从下午到现在什么都没吃吧？”

青瓷这才意识到自己确实饿了。白泽从背包里拿出两个饭团：“我就知道你会忘记吃饭，提前准备了。”

他们坐在画室的地板上，分享着简单的宵夜。窗外的天空开始泛起鱼肚白，第一缕晨光穿透玻璃，洒在未干的画布上。

“青瓷，”白泽突然开口，声音在安静的画室里格外清晰，“我喜欢你。”

青瓷手中的饭团差点掉在地上。他转头看向白泽，对方的表情是从未有过的认真。

“我知道这可能很突然，但我思考了很久。”白泽继续说，绿青色的眼睛直视着他，“和你在一起的这段时间，是我大学生活中最美好的部分。我喜欢看你专注画画的样子，喜欢听你讲解色彩理论，喜欢我们安静相处的每一刻。”

青瓷的大脑一片空白。他想说些什么，但话语卡在喉咙里，化作无声的震颤。

“你不需要现在回答我。”白泽笑了笑，但那笑容有些勉强，“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无论如何，我都珍视我们的友谊。”

晨光渐渐明亮，画室里的色彩一点点苏醒。青瓷看着白泽被光线勾勒的侧脸，心中涌起一股冲动。

他站起身，走到画架前，拿起调色盘和画笔。白泽困惑地看着他，但没有说话。

青瓷在新的画布上涂抹起来。他先用大笔刷铺上一层深蓝，那是他熟悉的底色，代表着内向与孤独。然后，他在蓝色中加入一抹银白，光线般穿透黑暗。最后，他在两种颜色的交界处，小心翼翼地添加了绿青——那抹曾经突兀闯入他世界的色彩。

三种颜色在画布上交融、碰撞，最终达到一种微妙的平衡。这不是一幅具体的画面，而是一种情感的抽象表达。

青瓷放下画笔，转向白泽：“这是我的答案。”

白泽看着画布，又看看青瓷，眼中逐渐泛起理解的光芒。他走上前，轻轻握住青瓷的手：“我明白了。”

他们的手指交缠，一冷一暖。青瓷第一次发现，白泽的手掌如此温暖，而自己的手也不像想象中那么冰冷。

“慢慢来。”白泽轻声说，“我们有足够的时间。”

青瓷点点头，蓝色的眼眸中倒映着晨光和眼前人的身影。他知道自己依然不擅长表达，依然需要独处的时间，依然会在人群中感到不安。但有了白泽，就像在单调的调色盘中加入了新的色彩，世界变得更加丰富，更加明亮。

窗外，太阳完全升起了，金色的阳光洒满校园。新的一天开始了，而对于青瓷和白泽来说，一段新的关系也在晨光中悄然萌芽。

在色彩的宇宙里，他们找到了彼此的语言；在光与影的交界处，他们发现了爱的形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