撕碎的信封像一场迟来的雪，落尽了林曜生命里最后一个寒冬。自那以后，他眉宇间的阴霾便如晨雾遇朝阳般散得干净，连带着看林昭的眼神，也褪去了所有克制与挣扎，只剩下坦荡的温柔，像盛夏午后被晒得暖融融的湖水，波光粼粼，只映着林昭一个人的身影。
林昭的成绩在稳步提升，整个人也像被注入了新的活力。他不再抗拒林曜的补习，反而会主动拿着难题去敲他的房门，借着问问题的由头，赖在林曜的房间里不肯走。他喜欢看林曜低头给他讲解时专注的侧脸，喜欢听他清冷的声音里带上一丝不易察觉的耐心，更喜欢在解出难题后，林曜眼中一闪而过的赞许。
这种变化，旁人或许察觉不到，但沈砚却看得真切。
他看着林昭课间抱着习题册，像只欢快的鸟儿一样飞向林曜的班级；看着林昭说起林曜时，眼睛里抑制不住的光亮；看着林昭的校服外套上，偶尔会沾着林曜常用的那款薄荷味洗衣液的清香。每一样，都像一根细针，悄无声息地扎进沈砚心里，带来一阵阵尖锐又麻木的疼。
周五下午的最后一节课，窗外的阳光热烈得几乎要灼伤人。林昭心不在焉地转着笔，满脑子都是林曜答应他考完试后，要带他去新开的科技馆的事。他甚至已经想好了，要拉着林曜去体验那个模拟太空舱，他要坐在副驾驶的位置，然后在失重的瞬间，偷偷握住林曜的手。
“林昭！林昭！”
同桌的胳膊肘捅了捅他，低声提醒：“班主任叫你呢！”
林昭一个激灵，猛地站起来，凳子在地面上划出刺耳的声响。
讲台上的班主任皱着眉：“想什么呢？这么入神！放学后，来我办公室一趟！”
林昭心里“咯噔”一下，以为是自己上课走神被发现了，垂头丧气地应了一声：“哦。”
旁边的沈砚看着他瞬间垮下来的脸，眼神暗了暗。
放学后，林昭磨磨蹭蹭地走到班主任办公室。他以为自己免不了一顿批评，却没想到，班主任只是把一份竞赛报名表推到他面前。
“林昭，学校有个市级的物理竞赛，我觉得你有潜力，想推荐你去参加。这是报名表，你拿回去看看，和你哥哥商量一下，明天给我答复。”
“竞……竞赛？”林昭愣住了。他物理成绩刚有起色，还没敢想过要参加竞赛。
“对，”班主任推了推眼镜，难得地对他露出了一个鼓励的微笑，“你最近进步很大，别给自己设限。回去好好准备，我相信你。”
林昭拿着那张轻飘飘却又沉甸甸的报名表走出办公室时，还有些不敢相信。夕阳的余晖洒在他身上，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他低头看着手里的报名表，忽然觉得，整个世界都变得明亮起来。
他几乎是跑着冲向林曜班级的。
“哥！哥！”他冲进教室，一眼就看到了还在收拾书包的林曜，“我有事跟你说！”
林曜抬头，看见他气喘吁吁、满脸放光的样子，眼底的笑意不由加深：“慢点说，怎么了？”
林昭把报名表塞到他手里，眼睛亮晶晶的：“班主任推荐我去参加市里的物理竞赛！”
林曜接过报名表，快速浏览了一遍，脸上露出了然的神色。他合上报名表，看着林昭，认真地点了点头：“去吧。”
“啊？”林昭没想到他会这么干脆。
“我说，去参加。”林曜重复道，语气里带着不容置疑的肯定，“你有这个实力。”
“可是……我怕我……”林昭有些底气不足。
“没有可是。”林曜打断他，伸手理了理他因为奔跑而有些凌乱的衣领，“我相信你。而且，我会帮你。”
林昭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看着他眼睛里自己的倒影，那么清晰，那么坚定。他忽然觉得，胸腔里有什么东西在疯狂地叫嚣着，叫嚣着要冲破喉咙，叫嚣着要将这份滚烫的感情，毫无保留地宣之于口。
“哥，”他轻声说，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我……”
“林昭！”
一个清冷的声音，打断了他。
沈砚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教室门口，逆着光，看不清脸上的表情。他看着相隔不过咫尺的两人，看着林曜还停留在林昭衣领上的手，眼神一点点沉了下去。
“沈砚？”林昭有些惊讶，“你怎么还没走？”
沈砚走进来，目光从林曜脸上扫过，最后落在林昭身上：“我东西落你桌洞了，来拿。”
他说着，从林昭的桌洞里拿出一本物理竞赛的参考书，正是之前他借给林昭的那本。
“哦，”林昭挠了挠头，“谢谢啊。”
“不客气。”沈砚把书塞进自己的书包，又从里面拿出另一本更厚的书，递给林昭，“这是我整理的竞赛笔记，你拿去看吧。”
林昭接过那本沉甸甸的笔记，心里一阵感动：“沈砚，你太够意思了！”
“没什么，”沈砚的声音很轻，轻得像一声叹息，“你好好准备，别……别让大家失望。”
他说完，又深深地看了林曜一眼，转身快步走出了教室。
林昭拿着那本笔记，有些莫名其妙：“沈砚今天……怎么怪怪的？”
林曜看着沈砚消失在门口的背影，眼神微沉。他收回目光，对林昭说：“没什么，或许他只是累了。走吧，回家。”
接下来的日子，林昭彻底陷入了竞赛的准备中。林曜和沈砚的笔记成了他的“救命稻草”，他白天在学校跟着老师的进度，晚上回家就钻进林曜的房间，对着那两本笔记埋头苦读。
林曜的笔记条理清晰，重点突出，每一个公式后面都跟着几个经典的例题；而沈砚的笔记则更加细致，甚至将一些容易混淆的概念做了对比分析，旁边还用红笔标注了他自己的理解。
林昭看着那两本风格迥异的笔记，心里充满了感激。他想，他能有林曜和沈砚这样的朋友，真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
竞赛前一周的一个傍晚，林昭在做一道电磁学的难题时，卡住了。他翻遍了两本笔记，都没有找到类似的例题。他急得抓耳挠腮，最后只好硬着头皮去敲林曜的房门。
林曜不在房间。
林昭有些奇怪，又去书房找，也没找到。他走到阳台，才看见林曜正站在栏杆边，手里夹着一根烟，却没有点燃。晚风吹起他额前的碎发，露出他清俊却略显疲惫的侧脸。
“哥？”林昭轻声唤道。
林曜闻声回头，看见是他，赶紧将手里的烟藏到身后，眼神有些慌乱：“怎么了？”
“我……我有道题不会。”林昭走过去，将习题册递给他。
林曜接过习题册，低头看了一眼，很快就在草稿纸上写下了清晰的解题步骤。
“你看，这道题的关键在于……”他耐心地讲解着，声音在晚风中显得格外温柔。
林昭却一个字都没听进去。他的目光，死死地黏在林曜藏在身后的那只手上。那根未点燃的烟，像一根刺，扎得他眼睛生疼。
他忽然想起，前两天他好像在林曜的垃圾桶里，看到过烟头。
林曜……在抽烟？
这个认知让林昭的心猛地一沉。他一直以为，林曜已经走出了过去的阴影，却没想到，那些痛苦只是被他更深地藏了起来，在某个无人的角落，以这种方式，悄然滋长。
“……听懂了吗？”林曜讲完，抬头问他。
林昭回过神，慌乱地点点头：“听、听懂了。”
林曜似乎没察觉到他的异样，将习题册还给他：“懂了就好。时间不早了，快去睡吧，明天还要早起。”
“哥，”林昭没有接习题册，而是伸手，轻轻覆上了林曜藏在身后的手上，“你……是不是不开心？”
林曜的身体猛地一僵。
林昭从他手里，抽出了那根未点燃的烟。白色的烟身，带着一丝凉意。
“哥，”林昭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哽咽，“你是不是……又想起以前的事了？”
林曜看着他，看着他眼里的担忧和心疼，忽然觉得有些疲惫。他不想再伪装了，不想再在林昭面前扮演一个无坚不摧的“哥哥”。
“林昭，”他轻声说，“我没事。我只是……有点怕。”
“怕什么？”
“怕你飞得太高，太远，”林曜的目光落在远处的夜色里，声音轻得像梦呓，“怕我……抓不住你。”
林昭的心，像被什么东西重重地撞了一下，疼得他几乎无法呼吸。他上前一步，紧紧抱住林曜，将脸埋在他的颈窝。
“哥，我不会飞走的。”他喃喃地说，“我哪儿也不去，我就在你身边。”
林曜的身体僵了僵，随即缓缓抬起手，回抱住他。
晚风拂过，带着夏夜特有的温热和草木的清香。远处的霓虹灯闪烁着，像天边坠落的星辰。
林昭抱着林曜，感受着他胸膛的起伏，和那份真实的、不容错辨的温度。他忽然抬起头，在林曜的脸颊上，飞快地亲了一下。
那是一个很轻的吻，像羽毛拂过，带着少年人特有的青涩和冲动。
林曜的身体瞬间僵住，大脑一片空白。
林昭的脸颊“腾”地一下就红了，一直红到了耳根。他不敢看林曜的眼睛，只是把头埋得更低，声音细若蚊蝇：“哥……我……”
他想解释，却又不知从何说起。他只是觉得，那一刻，他必须做点什么，才能让林曜相信，他是认真的，他是真的不会离开。
林曜缓缓抬起手，指尖轻轻触碰着自己被亲过的脸颊。那里，仿佛还残留着林昭嘴唇的温度，和那让他心悸的、柔软的触感。
他看着林昭通红的耳朵，和那慌乱无措的样子，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
那笑声，从胸腔里震动出来，带着一丝沙哑，却满是愉悦和温柔。
他捧起林昭的脸，迫使他看着自己。林昭的眼睛里，映着他的身影，像一汪被投入了石子的湖水，漾着一圈圈慌乱的涟漪。
“傻瓜，”林曜低声说，拇指的指腹，轻轻摩挲着林昭柔软的嘴唇，“你以为，一个吻，就能让我相信你吗？”
林昭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看着他深邃的眼眸，和那微微翕动的嘴唇，忽然鼓起了所有的勇气。
他踮起脚尖，双手环住林曜的脖子，再一次，吻上了他的嘴唇。
这一次，不再是蜻蜓点水般的触碰。
那是一个笨拙的、带着点试探意味的吻。林昭只是轻轻地贴着，感受着那份与自己截然不同的柔软和温热，心跳如鼓。
林曜的身体，在最初的僵硬之后，迅速变得滚烫。他闭上眼睛，反手扣住林昭的后脑勺，加深了这个吻。
这个吻，像盛夏的骤雨，来得猛烈而汹涌。带着压抑了太久的思念和爱恋，带着失而复得的庆幸和狂喜，席卷了彼此。
晚风从阳台吹过，卷起地上的落叶，也卷走了最后一丝夏夜的燥热。
而他们，在这个盛夏的夜晚，终于将那份隐忍了太久的爱恋，毫无保留地，交付给了彼此。
阳台的门，不知何时被悄悄推开了一条缝。
沈砚站在门外的阴影里，手里还拿着一本物理书。他看着阳台上相拥的两个身影，看着那交缠的剪影，和月光下依稀可见的、纠缠的唇舌。
他手里的书，“啪”地一声，掉在了地上。
阳台上的两人，闻声分开。
林曜迅速挡在林昭身前，眼神锐利地看向门口：“谁？”
林昭从林曜身后探出头，看见了沈砚。他脸上的潮红还未褪去，眼神里带着一丝惊慌和无措。
“沈……沈砚？”
沈砚站在阴影里，看不清脸上的表情。他弯腰，捡起地上的书，声音平静得像一潭死水：“我来还书。”
他说完，将书放在门口的鞋柜上，转身，一步一步地走下了楼梯。
他的背影，在昏黄的楼道灯光下，显得那么孤单，那么落寞。
林昭看着他消失的背影，心里忽然涌上一股巨大的恐慌。他想追出去，想跟沈砚解释，可脚下却像生了根，动弹不得。
林曜握住他的手，掌心的温度，带着安抚的力量。
“别怕，”林曜轻声说，“有我在。”
林昭转头，看着林曜。月光下，林曜的眼睛亮得惊人，里面盛满了他一个人的影子。
他忽然觉得，那些恐慌和无措，都变得不那么重要了。
重要的是，他握住了他的手。
重要的是，他不会再放开。
阳台外，夏夜的风，依旧温柔。
它拂过林昭发烫的脸颊，也吹动了林曜额前的碎发。两人相握的手，带着一种失而复得的珍重，指尖紧扣，再无罅隙。
林昭靠在林曜的肩上，望着天边那轮皎洁的明月，轻声说：“哥，我一定会赢下那场竞赛。”
林曜收紧手臂，将他揽得更紧，声音里是前所未有的笃定：“我相信你。”
他知道，前方的路或许不会一帆风顺。沈砚的背影像一根细刺，提醒着他们这份感情所要面对的世俗眼光与重重考验。但此刻，感受着怀里少年沉稳的心跳和掌心的温度，林曜不再畏惧。
他会陪林昭一起，面对所有未知的风雨。他会用自己的全部力量，守护这份来之不易的爱与光明。
未来的日子还很长，有竞赛的挑战，有成长的烦恼，更有他们共同期许的、并肩看遍的山川湖海。只要牵着彼此的手，就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坎。
盛夏的夜晚，万物生长，充满了无限的可能。他们的故事，也才刚刚翻开了最绚烂的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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