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昭醒来时，天已经大亮。雨后的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在地板上投下一道明亮的光带，空气中浮动着细小的尘埃。
他揉了揉还有些发沉的太阳穴，昨晚的记忆像蒙太奇镜头般在脑海中闪回：暴雨、雷声、林曜的怀抱，还有那个奇怪的梦……
“醒了？”
林曜的声音从门口传来。他端着一杯温水和几片面包走进来，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头还疼吗？”
“不疼了。”林昭坐起身，接过水杯，指尖不经意触碰到林曜的手，像被烫到似的迅速缩回，“哥，我……我昨晚是不是又麻烦你了？”
林曜把面包放在床头柜上，语气平淡：“没有，你就是做了个噩梦，喊了两声。”
“噩梦？”林昭心里咯噔一下。他梦见了什么？梦见林曜离开他？还是梦见那颗甜得发腻的水果糖？
“快起来吃早饭吧，爸等你很久了。”林曜没再看他，转身走出房间，带上了门。
林昭看着他略显匆忙的背影，心里忽然涌上一股说不清道不清的失落。他总觉得，经过昨晚，他们之间似乎有什么不一样了。可具体是什么，他又说不上来。
期中考试后的校园生活恢复了平静。林昭的成绩进步显著，班主任不再对他横挑鼻子竖挑眼，篮球队的教练也对他刮目相看。他依旧是那个张扬的校霸，只是眉宇间少了几分戾气，多了几分沉静。
只是，他和林曜之间，却像是隔了一层看不见的薄膜。
林曜依旧会给他补习，会督促他学习，会替他收拾烂摊子。但他不再像以前那样，会不经意间流露出温柔的笑意，也不会再用那种饱含深情的目光注视他。他变得客气而疏离，像一个尽职尽责的“哥哥”，仅此而已。
林昭不明白这是为什么。他几次想开口问，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他怕得到的答案，是他无法承受的。
沈砚察觉到了他的心不在焉。
“你和你哥，怎么了？”一天放学后，沈砚拦住准备去图书馆的林昭，开门见山地问。
林昭愣了一下，随即故作轻松地笑了笑：“没怎么啊，能怎么？”
“是吗？”沈砚的目光锐利，“林昭，你骗不了我。你最近……很不开心。”
林昭的心被戳中，一阵刺痛。他避开沈砚的目光，看向远处被夕阳染红的天空：“沈砚，你说……如果一个人，忽然对你变得很客气，很疏远，是不是代表……他不喜欢你了？”
沈砚沉默了。他看着林昭落寞的侧脸，心里像被针扎了一下，又疼又酸。
“或许……”他艰难地开口，“或许他只是……在害怕。”
“害怕？”林昭转过头，不解地看着他，“他有什么好害怕的？”
沈砚张了张嘴，想说“他在害怕你发现他的感情”，话到嘴边却变成了：“我怎么知道他怎么想的？我又不是他。”
说完，他有些烦躁地抓了抓头发，转身就走。
“沈砚！”林昭在后面喊他。
沈砚脚步一顿，却没有回头。
“你最近……也很奇怪。”林昭的声音里带着点困惑，“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沈砚的身体僵住了。
他能告诉林昭吗？告诉他自己喜欢他，从高一开学第一天就喜欢他？告诉他自己看着他和林曜越走越近，心里有多痛苦？
不能。
他只能把这些秘密，深深地埋在心底。
“我没事。”他闷闷地说，“快去图书馆吧，你哥该等急了。”
看着沈砚落荒而逃的背影，林昭更加困惑了。他觉得，自己好像被困在一个巨大的迷宫里，四周都是看不见的墙，让他找不到出口。
转机发生在一周后的家长会。
林教授临时有学术会议要参加，便让林曜代替他去开家长会。林昭知道后，心里既期待又紧张。他期待林曜能看到他进步的成绩单，又害怕林曜在老师那里听到他以前打架逃课的“光荣事迹”。
家长会那天，林昭特意请了假，一个人在家等着。他一会儿看看书，一会儿玩玩手机，一会儿又站起来在房间里来回踱步，怎么都静不下心。
直到傍晚，林曜才回来。他看起来很平静，把一叠资料放在桌上：“爸让我带回来的，说让你好好看看，下次考试争取进步。”
林昭紧张地翻开资料，却发现里面除了他的成绩单，还有一张林曜高中时的旧照片。照片上的林曜比现在青涩许多，站在领奖台上，手里举着竞赛金牌，脸上带着一抹罕见的、淡淡的笑意。
“哥，”林昭拿起照片，“这是你？”
林曜正在倒水，闻言手一顿：“嗯，高中竞赛获奖时拍的。”
“你那时候……好帅啊！”林昭由衷地赞叹。
林曜没说话，只是接过照片，指尖轻轻摩挲着照片上自己的脸，眼神变得有些遥远。
林昭看着他，忽然注意到他手腕上有一道浅浅的疤痕，像一条扭曲的蚯蚓，藏在袖口下面。
“哥，你手腕上的疤……是怎么回事？”他忍不住问。
林曜身体一僵，迅速拉下袖子，遮住那道疤痕：“没什么，小时候不小心划的。”
“是吗？”林昭总觉得那道疤的样子，不像是划伤。
林曜没再理会他，转身进了厨房：“饿了吧？我去做饭。”
林昭看着他的背影，心里的困惑越来越深。他总觉得，林曜身上藏着一个巨大的秘密，而这个秘密，或许和他们之间的隔阂有关。
深夜，林昭被一阵轻微的响动惊醒。
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借着月光，看见林曜房间的门虚掩着，里面透出一丝微弱的光亮。
这么晚了，林曜还没睡？
林昭好奇心起，轻手轻脚地爬起来，走到林曜房门口。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轻轻推开了门。
林曜背对着他，坐在书桌前，肩膀微微颤抖。他面前的桌子上，放着一面破碎的镜子，玻璃碴子散落一地。而他的手腕上，那道疤痕在月光下显得格外狰狞。
那面镜子不大，是那种老式的、带着雕花木框的梳妆镜，边角的漆已经有些剥落，透出底下深色的木质。它歪倒在林曜的书桌上，像一个被遗弃的旧梦。
镜面碎了，不是那种被重物击打后呈放射状裂开的破碎，而是从正中央，一道狰狞的裂痕像闪电般劈开，将镜中的世界一分为二。裂痕的周围，蛛网般的细纹密密麻麻地蔓延开来，每一道都像一道无法愈合的伤疤。
月光从窗户斜斜地照进来，恰好落在镜子上。那破碎的裂痕便像一条条银色的河流，在深色的镜面上流淌。而那些细小的玻璃碴子，散落在桌面上、书本间，甚至掉落在地板上，像一地冰冷的、凝固的泪滴。
其中一块较大的碎片，恰好映出林曜半边脸的倒影。那是一张隐忍而痛苦的脸，眼睛通红，嘴唇紧抿，月光勾勒出他瘦削的下颌线。而镜子的另一侧，则是一片模糊的黑暗，什么也映照不出来，仿佛他生命中缺失的那部分，永远都无法拼凑完整。
林昭的目光，最终落在了那道将镜子一分为二的主裂痕上。它那么深，那么长，像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又像一道无声的呐喊，诉说着某个不堪回首的瞬间，和一段被强行撕裂的过往。
林昭的心猛地一沉。他忽然想起，养父林教授曾经提过，林曜的亲生父亲有家暴倾向，母亲不堪忍受，在林曜十岁那年带着他逃离，却在途中遭遇车祸，母亲当场身亡，林曜侥幸活了下来，手腕上留下了这道疤。
难道……林曜是在回忆过去？
林昭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疼得他几乎无法呼吸。他一直以为林曜的沉稳和克制是与生俱来的，却没想到，这背后竟然藏着如此痛苦的过往。
“哥……”他轻声唤道。
林曜的身体猛地一僵，迅速擦了擦脸，转过头。他的眼睛有些发红，却努力挤出一个微笑：“吵醒你了？抱歉，我这就收拾。”
他弯腰去捡地上的玻璃碴子，指尖却被划破，渗出鲜红的血珠。
“别动！”林昭冲过去，抓住他的手，“小心扎到！”
他按住林曜流血的指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创可贴，小心翼翼地帮他贴上。他的动作很轻，眼神专注而温柔，像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
林曜看着他低垂的睫毛，看着他认真的侧脸，心里的防线，忽然崩塌了。
“林昭，”他轻声说，“我……”
“哥，”林昭打断他，抬起头，目光清澈而坚定，“不管你过去经历过什么，我都会陪着你。”
林曜看着他，眼睛一点点湿润。他张了张嘴，想说“对不起”，想说“我怕”，想说“我喜欢你”。
可最终，他只是伸出手，轻轻抱住眼前这个少年。
“林昭，”他把脸埋在林昭的颈窝，声音哽咽，“谢谢你。”
谢谢你，出现在我的生命里。
谢谢你，给我温暖和光亮。
谢谢你，让我知道，我不是一个人。
窗外，月光如水，静静地洒在两个相拥的少年身上。破碎的镜子映不出他们的模样，却映出了彼此心中，那份再也无法隐藏的深情。
而他们都知道，有些隔阂，已经悄然消散。
有些感情，再也无法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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