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宴散了，已是深夜。

涂山璟回到府中，屏退所有侍从，独自走进书房。

门在身后关上，隔绝了外面的世界。他走到窗边，推开窗，夜风带着凉意吹进来，却吹不散他心头的烦躁。

脑海里全是刚才在海棠宴上的画面——

小夭和防风邶并肩站在树下，防风邶俯身从她发间拈下花瓣，动作自然得像是做过千百遍。

小夭仰头喝酒时，防风邶笑着看她，眼神里那种不加掩饰的温柔。

防风邶揽住小夭的肩，对他说“璟公子凑什么热闹”时，那种理所当然的占有姿态。

还有小夭……小夭看着防风邶时，那种他从未在她眼中见过的、放松又自在的神情。

涂山璟握紧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痛，却不及心里的万分之一。

他想起很久以前，在清水镇，小夭还是玟小六的时候。那时她眼里只有他，会为他熬药，会守在他床边，会在他疼得睡不着时轻声哄他。

那时他以为，他们会永远在一起。

可后来呢？

后来他回了涂山氏，成了璟公子，身上压着家族的重担，压着那段无法自主的婚约。

后来小夭恢复了王姬的身份，身边有了更多的人，有了更广阔的世界。

后来……后来他看着她离自己越来越远。

涂山璟闭上眼，喉结滚动了一下。

他想起今天在宴会上，小夭看他的眼神——平静，疏离，像在看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是啊，他已经成了无关紧要的人。

从他对防风意映负责的那一刻起，从他决定认下那个“孩子”的那一刻起，他就彻底失去了站在她身边的资格。

可凭什么？

凭什么防风邶可以？

那个放浪形骸的防风家庶子，那个游手好闲的浪荡子，凭什么可以那样自然地站在小夭身边，可以那样亲近地触碰她，可以让她露出那么放松的笑容？

涂山璟猛地睁开眼，眼中翻涌着不甘和嫉妒。

他走到书案前，拿起案上那支白玉笔——那是小夭以前送他的，她说：“璟，你这双手适合握笔，不适合握刀。”

可现在，这双手什么都握不住了。

握不住笔，握不住刀，更握不住……想握的人。

窗外传来脚步声，是防风意映。

“璟，”她站在门外，声音温柔，“夜深了，早些休息吧。”

涂山璟没有回应。

他不想见她。

不想见这个用算计和欺骗，毁了他一生幸福的女人。

可他又不能不见。

因为他答应了要负责，因为涂山氏不能有丑闻，因为他……已经没有了选择的权力。

“我知道了，”防风意映等了一会儿，声音低了下去，“那你……别熬太晚。”

脚步声渐远。

涂山璟站在原地，许久，忽然抬手，将案上的东西全部扫落在地。

笔墨纸砚滚了一地，发出沉闷的响声。

可这响声，却不及他心碎声音的万分之一。

另一边，玱玹的府邸。

馨月已经离开了，玱玹却还坐在书房里。

他面前摊着一卷地图，上面标注着中原各大家族的势力范围。这本是他每日必做的功课——分析局势，权衡利弊，谋划下一步该怎么走。

可今晚，他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脑海里全是小夭的脸。

小夭喝酒时泛红的脸颊。

小夭看防风邶时微微弯起的眼睛。

小夭跟着防风邶离开时，头也不回的背影。

还有防风邶……那个该死的防风邶，看小夭时那种毫不掩饰的、赤裸裸的眼神。

玱玹握紧手中的笔，笔杆“咔嚓”一声断了。

碎片刺进掌心，渗出血来，他却浑然不觉。

嫉妒。

他从未想过，自己会这样嫉妒一个人。

嫉妒防风邶可以那样自然地接近小夭，嫉妒防风邶可以让小夭露出那样的笑容，嫉妒防风邶……可以拥有他永远无法拥有的东西。

是，他永远无法拥有。

因为他和小夭是兄妹，因为他身上压着整个轩辕的未来，因为他……不能只为自己而活。

所以他选择了馨月。

选择了神农氏的支持，选择了最稳妥的路。

可这选择，却像一把钝刀，日日夜夜凌迟着他的心。

他想起小时候，在朝云峰，小夭还是个粉雕玉琢的小团子，会跟在他身后脆生生地喊“哥哥”，会把自己最喜欢的糖人分给他一半。

那时候他发誓，要一辈子保护她，要让她永远快乐。

可后来呢？

后来他把她弄丢了二十年。

后来她回来了，却已经不再是那个只会依赖他的小团子。

后来她有了自己的想法，自己的选择，自己的……人生。

而他，却成了那个需要利用她身份的人。

玱玹闭上眼，深吸一口气。

他知道自己不该这样。

不该嫉妒防风邶，不该对小夭存着不该有的心思，不该……在已经选择了馨月之后，还这样念念不忘。

可他控制不住。

就像他控制不住自己的野心，控制不住对权力的渴望一样，他也控制不住对小夭的那份感情。

那份深埋在心底，见不得光，却又真实存在着的感情。

门外传来敲门声。

“殿下，”是心腹侍卫的声音，“五王那边有动静了。”

玱玹睁开眼，眼中所有情绪瞬间收敛，只剩下冰冷的清醒。

“进来说。”

侍卫推门进来，低声禀报着最新的情报。玱玹听着，手指在地图上轻轻敲击，大脑飞速运转，分析着局势，谋划着对策。

这一刻，他又变回了那个冷静理智、步步为营的轩辕王子。

可只有他自己知道，心底某个角落，还在隐隐作痛。

就像刚才被笔杆刺破的掌心，伤口不大，却一直在渗血，怎么也止不住。

等侍卫退下，书房里又只剩下他一个人。

玱玹走到窗边，望着窗外漆黑的夜空。

小夭现在在做什么？

是和防风邶在一起吗？

他们……会像今天在宴会上那样，旁若无人地喝酒说笑吗？

一想到这些，心就像被狠狠揪紧。

可他能做什么？

他什么都不能做。

因为他选择了这条路，因为他身上背着整个轩辕的未来，因为他……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所以，就这样吧。

把这份感情深埋心底，把这份嫉妒化作动力，把所有的精力和心思，都放在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上。

等有一天，他坐上那个位置，拥有了无上的权力……

到那时，或许他就能保护想保护的人，留住想留住的东西。

哪怕留不住她的心，至少……能留住她的人。

玱玹眼中闪过一丝暗芒。

那光芒很冷，很锐利，像出鞘的刀。

属于王者的刀。

夜更深了。

两个男人，两座府邸，两份无法言说的嫉妒。

在同样的夜色里，发酵，滋长，最终会变成什么？

谁也不知道。

只有时间，会给出答案。

而在答案揭晓之前，他们只能各自前行，各自承受，各自……在深夜里，舔舐那看不见的伤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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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夜炉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