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玲珑走出院子时，天还没亮。
她睡不着，心里像堵了团棉花，闷得难受。钟敏言还在熟睡，呼吸均匀，眉头却还皱着，像是在梦里也在为什么事烦恼。
玲珑替他掖了掖被角，轻手轻脚地出了门。
街道上空无一人，只有晨雾在青石板路上缓缓流淌。远处的天边泛着鱼肚白，星星还隐约可见，像撒在天鹅绒上的碎钻。
她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道该去哪里，只是想离开那个安静的、让她喘不过气的屋子。
走过两条街，快到城西那片荒废的宅院时，她忽然停住了脚步。
宅院门口的老槐树下，站着一个人。
一身深灰色长衫，靠在树干上，手里拎着个小小的锦盒，像是在等人。晨雾氤氲，他的身影有些模糊，可左颊那道狰狞的疤痕，却清晰得刺眼。
是乌童。
玲珑转身就想跑，可乌童已经看见了她。
“这么早，去哪儿啊？”他开口，声音懒洋洋的，带着她熟悉的戏谑。
玲珑僵在原地，背对着他，没说话。
脚步声靠近，乌童走到她面前，歪着头打量她：“哟，打扮得这么漂亮，可惜……好像没人欣赏？”
他伸手想碰她鬓边的珠花，玲珑猛地后退一步。
乌童的手停在半空，也不恼，反而笑了：“怕什么？我今天不抓你，就是……碰巧路过。”
“你会有这么巧？”玲珑冷笑，“又是在等我吧？”
“聪明。”乌童挑眉，将手中的锦盒递过来，“给你的。”
玲珑不接，警惕地看着他：“什么东西？”
“生辰礼物。”乌童说得随意，“今天不是你生辰吗？怎么，钟敏言没给你庆贺？”
玲珑的脸色瞬间白了。
他怎么知道？他怎么连这个都知道？
“看来是没庆贺了。”乌童看着她苍白的脸，笑容里多了几分讥讽，“真是可怜，堂堂少阳派大小姐，嫁了人，连个生辰都没人记得。”
“你闭嘴！”玲珑声音发颤，“敏言只是太忙了！他……他有正事要办！”
“忙？”乌童嗤笑，“忙到连自己妻子的生辰都能忘？玲珑，你说这话，自己信吗？”
玲珑咬紧嘴唇，说不出话。
是啊，她不信。
可她必须信。因为如果不信，她就不知道该用什么理由，来解释今晚的孤单和委屈。
“拿着。”乌童将锦盒塞进她手里，“打开看看。”
玲珑本想扔掉，可手却不听使唤，慢慢打开了锦盒。
里面是一支簪子。
白玉的，簪头雕着一朵小小的莲花，莲心嵌着颗红豆大小的珍珠，在晨光里泛着温润的光。
很精致，也很贵重。
“不喜欢？”乌童看她不说话，问。
“我不要。”玲珑将锦盒合上，递还给他，“乌童，你到底想干什么？”
“不干什么。”乌童没接，只是看着她，“就是想让你知道，这世上还有人记得你的生辰。哪怕那个人……是你最讨厌的我。”
他说这话时，语气很平静，甚至没有平时那种戏谑的味道。
玲珑愣住了。
晨雾在两人之间缓缓流动，远处传来第一声鸡鸣，天快亮了。
“玲珑，”乌童忽然开口，声音很轻，“如果钟敏言给不了你想要的，为什么不离开他？”
“你胡说什么！”玲珑像被踩了尾巴的猫，“我和敏言很好！我们……”
“你们好吗？”乌童打断她，眼神锐利得像刀，“他记得你爱吃什么吗？知道你夜里会做噩梦吗？会在你生辰时，放下所有事陪你吗？”
每一个问题，都像针一样扎在玲珑心上。
她答不上来。
因为答案太残忍。
“他会。”她只能重复，像是在说服自己，“他只是太忙了，等忙过这阵子就好了……”
“忙过这阵子，还有下阵子。”乌童淡淡道，“玲珑，男人的‘忙’，是一辈子的事。今天是大比，明天是门派事务，后天是别的什么。总有理由，总有事比你重要。”
他说着，往前走了半步，离她很近。
玲珑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药草味——那是上次在她手腕上留下的伤药的味道。
“跟我走吧。”乌童看着她，眼神深得像潭水，“我能给你钟敏言给不了的东西。我能记得你的生辰，能陪你做所有你想做的事，能让你……忘记所有不愉快的过去。”
他的声音很低，带着一种蛊惑的味道。
有那么一瞬间，玲珑几乎要动摇了。
因为他说的是真的。
钟敏言确实忘了她的生辰，确实总是很忙，确实……给不了她想要的陪伴。
可是……
“我不会跟你走的。”玲珑退后一步，将锦盒放在地上，“乌童，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不会跟你走。因为你是坏人，因为你伤害过我，因为……因为我爱敏言。”
她说得很慢，却字字清晰。
乌童看着她，许久，忽然笑了。
那笑容很奇怪，像是自嘲，又像是释然。
“好，很好。”他点点头，“至少你还知道爱他。”
他弯腰捡起锦盒，重新塞回她手里：“这个你收着，就当是我……最后一次送你礼物。”
“我说了我不要……”
“就当是纪念。”乌童打断她，“纪念我们之间，那些不堪又难忘的过去。”
他看着她，眼神复杂：“玲珑，以后我不会再来找你了。你好好过你的日子，和钟敏言白头偕老，子孙满堂。”
他说完，转身就走，没有回头。
晨光终于撕破云雾，洒在街道上。
玲珑站在原地，看着乌童的身影消失在晨雾里，手里的锦盒沉甸甸的，像压了一块石头。
她忽然想起很久以前，第一次见到乌童时，他还是少阳派的弟子，穿着青衫，笑起来很干净，会叫她“玲珑师妹”。
那时候的他们，怎么会想到，后来会变成这样？
远处传来钟敏言的声音：“玲珑？玲珑你在哪儿？”
玲珑回过神，将锦盒藏进袖子里，深吸一口气，转身朝声音的方向走去。
“我在这儿。”她扬声应道。
钟敏言跑过来，看到她，松了口气：“你怎么这么早就出来了？我醒来找不到你，吓坏了。”
他脸上还带着睡意，眼睛却满是担忧。
玲珑看着他，忽然鼻子一酸。
“怎么了？”钟敏言慌了，“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没事。”玲珑摇摇头，努力笑了笑，“就是……想出来透透气。”
“下次要出去，叫醒我陪你。”钟敏言握住她的手，这才注意到她穿的新裙子，“这裙子……什么时候做的？真好看。”
玲珑看着他，看了很久，终于轻声问：“敏言，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钟敏言愣了愣，想了想，忽然一拍脑门：“哎呀！今天是你的生辰！我怎么给忘了！”
他满脸懊悔：“对不起对不起，我这些天忙昏头了……玲珑，你想要什么？我现在就去给你买！”
看着他慌张的样子，玲珑心里的那点委屈，忽然就散了。
是啊，他忘了，可他不是故意的。
他只是……太忙了。
“不用买什么。”她摇摇头，靠进他怀里，“你记得就好。”
钟敏言紧紧抱住她：“对不起，玲珑。等大比结束，我一定好好补偿你。”
“嗯。”玲珑闭上眼睛，眼泪悄悄滑落。
晨光越来越亮，街道两旁的店铺陆续开门，早点摊的香气飘过来。
很平常的一个早晨。
可玲珑知道，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袖子里那支白玉簪，沉甸甸地硌着手臂。
像一道无声的提醒，提醒她这世上还有另一个人，记得她的生辰，记得她所有的好与不好。
也提醒她，她和钟敏言之间，那些看不见的、正在悄然扩大的裂缝。
但她选择不去想。
她只想紧紧抱住眼前这个人，相信他说的话，相信等忙过这阵子，一切都会好起来。
因为除了相信，她不知道还能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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