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玲珑的生辰在春末夏初。
往年这时候,少阳山总是很热闹。爹爹会亲自下厨做长寿面,璇玑会偷偷跑去集市买她最喜欢的梅花糕,敏言则会笨手笨脚地给她刻个小木雕——虽然常常刻得四不像,可她每次都很宝贝地收着。
但今年不一样。
他们在轵邑城,住在少阳派租的小院里。爹爹远在少阳山,璇玑自从禹司凤大婚后便常常把自己关在房里,至于敏言……
玲珑对着铜镜,细细描着眉。
镜中的女子依旧明艳,可眉眼间却多了些从前没有的郁色。她今日特意穿了新做的裙子,水红色的罗裙,裙摆绣着并蒂莲,是她最喜欢的样式。
她还下厨做了几个菜,都是敏言爱吃的。红烧肉炖得酥烂,清蒸鱼的香气飘了满屋,连汤都煲了两个时辰。
可等到月上中天,菜凉了又热,热了又凉,钟敏言还是没有回来。
玲珑坐在桌边,看着满桌的菜,心里那点期待一点一点凉下去。
她知道敏言忙。
这次轩辕王举办的“翰林大会”,对敏言来说是个难得的机会。若能在大比中崭露头角,不仅能替少阳派争光,对他自己的前程也大有裨益。
所以她不能抱怨,不能使性子,不能像在少阳山时那样,一生气就拽着他的耳朵骂他“木头”。
因为这里是轵邑城,因为他们是来“办正事”的,因为……她已经不是那个可以随心所欲的少阳派大小姐了。
窗外传来更夫的梆子声。
三更了。
玲珑站起身,将桌上的菜一盘一盘收进厨房。汤已经冷了,表面凝了一层油花,看起来有些腻。
她舀了一勺尝了尝,味道其实很好,可惜没人吃了。
收拾完,她回到卧房,坐在床边发呆。
月光从窗外照进来,在地上投下一片清辉。她看着那月光,忽然想起很多年前,也是在这样一个有月亮的夜晚,敏言红着脸送她一支桃木簪,结结巴巴地说:“玲珑,生辰快乐。”
那时候的敏言多可爱啊,明明紧张得手心都在出汗,却还要装出一副“我才不在乎”的样子。
可现在……
门外终于传来脚步声。
很轻,带着疲惫。
玲珑立刻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裙,脸上挂起笑容。她想好了,就算敏言忘了她的生辰也没关系,只要他回来了,只要他好好的,她就开心。
门推开,钟敏言走了进来。
他一身风尘,脸上带着明显的倦色,连外衫都忘了脱,径直走到床边,倒头就躺下了。
“敏言?”玲珑轻声唤他。
“嗯……”钟敏言含糊地应了一声,眼睛都没睁,“累了,先睡了。”
玲珑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她站在床边,看着他和衣而卧的背影,心里那点委屈像潮水一样涌上来。
她想说“今天是我的生辰”,想说“我做了你爱吃的菜”,想说“你能不能看看我,就一会儿”……
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因为他看起来真的很累,累到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
玲珑深吸一口气,将那些委屈压下去。她走到床边,轻轻帮钟敏言脱下外衫和鞋子,又拉过被子给他盖上。
他的睡颜很安静,眉头却还微微皱着,像是在梦里也在为什么事烦恼。
玲珑伸手,想抚平他眉间的褶皱,可手伸到一半,又停住了。
她怕吵醒他。
最后,她只是坐在床边,静静看着他。
月光下,他的脸显得格外清瘦。这些日子忙着准备大比,他瘦了不少,下巴都尖了。
玲珑看着看着,眼眶就红了。
她想起那次被乌童掳走又放回后,她没敢告诉敏言,只是夜里常常做噩梦。有一次她半夜惊醒,哭出声来,敏言迷迷糊糊地把她搂进怀里,说:“别怕,我在呢。”
那时候她多安心啊。
可现在……
她不知道自己在怕什么,怕乌童再来?怕那些挥之不去的记忆?还是怕……怕她和敏言之间,有什么东西正在悄悄改变?
窗外传来一声猫叫,凄厉又孤独。
玲珑擦了擦眼泪,站起身,吹灭了蜡烛。
她走到窗边,望着天上的月亮。
月亮很圆,很亮,像一面银盘。
她想起小时候,娘亲还在世时,总爱抱着她看月亮,说:“玲珑啊,以后不管你走得多远,都要记得,娘亲就像这月亮,永远在天上看着你。”
可现在娘亲不在了,爹爹远在少阳山,璇玑关在自己的世界里,敏言……敏言累得连话都不想多说。
她忽然觉得,这个生辰,过得真孤单。
身后传来钟敏言均匀的呼吸声。
玲珑回头看了他一眼,笑了笑,那笑容里有泪。
算了,不想了。
她走回床边,在敏言身边躺下,小心翼翼地靠着他,却又不敢靠得太近,怕吵醒他。
他的体温透过薄薄的寝衣传过来,很暖。
玲珑闭上眼睛,想,就这样吧。
至少他还在身边。
至少……他们还有彼此。
哪怕这“彼此”,已经隔了些什么看不见的东西。
夜很深了。
月光慢慢移过窗棂,照在桌上那支桃木簪上——那是敏言往年送她的生辰礼,她一直带在身边。
簪子在月光下泛着温润的光,像那些回不去的、温暖而简单的旧时光。
而新的时光,还在继续。
带着迷茫,带着不安,带着不知该往何处去的彷徨。
但总归,还在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