防风意映病得很是时候。
就在涂山璟第三次向她提出解除婚约的翌日,她便“一病不起”了。据防风家派来的仆人说,二小姐自那日从涂山府回来后就郁郁寡欢,茶饭不思,昨夜更是发了高热,昏迷中一直喊着“璟公子”的名字。
消息传到涂山府时,涂山老夫人正在佛堂诵经。
“这防风家的丫头,倒是个痴情的。”老夫人捻着佛珠,语气听不出喜怒。
涂山璟站在一旁,垂着眼:“祖母,我与防风小姐本就无甚感情,这婚约……”
“璟儿。”老夫人打断他,“防风氏虽不及涂山氏,却也是中原大族。你父亲在世时定下的婚约,岂能说废就废?”
她顿了顿,抬眼看向孙子:“更何况,现在她病着,你若执意退婚,传出去,外人会怎么说我们涂山氏?薄情寡义?落井下石?”
涂山璟沉默。
他何尝不知道这些道理。可每次想到小夭看防风邶的眼神,想到她对自己客气疏离的态度,他就觉得这婚约像一道枷锁,锁得他喘不过气。
“你去看看她吧。”老夫人叹了口气,“至少在她病好之前,莫要再提退婚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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防风府离涂山府不远,只隔了两条街。
涂山璟到时,防风意映正躺在床榻上,脸色苍白,额上敷着湿帕子。她闭着眼,睫毛微微颤动,看起来虚弱极了。
“璟公子来了。”侍女轻声禀报。
防风意映缓缓睁开眼,看到涂山璟时,眼中立刻盈满泪水:“璟……你来了。”
那声音虚弱又委屈,任谁听了都会心软。
涂山璟走到床边,语气平静:“听说你病了,祖母让我来看看。”
“只是风寒罢了。”防风意映勉强笑了笑,伸手想拉他的衣袖,却在半空中停住,像是怕唐突了他,“劳烦你跑一趟。”
她这副小心翼翼的样子,倒让涂山璟心里生出几分愧疚。
说到底,防风意映也没做错什么。她只是爱错了人,就像他爱错了小夭一样。
“你好生养病。”涂山璟说,“有什么需要,尽管派人去府里说。”
“我没什么需要的。”防风意映摇摇头,眼泪顺着眼角滑落,“我只想知道……璟,你真的那么讨厌我吗?”
涂山璟避开她的目光:“不是讨厌,只是……”
“只是不喜欢,对吗?”防风意映苦笑,“我知道,我都知道。可感情这种事,又不是我能控制的。”
她说着,剧烈咳嗽起来,咳得脸色更白了。
涂山璟下意识伸手扶她,她顺势靠在他肩上,气息虚弱:“璟……能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就一次……我会努力让你喜欢上我的……”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几乎听不见。
涂山璟僵着身子,扶也不是,推也不是。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侍女的声音:“璟公子,老夫人派人送了补汤来,说是给防风小姐的。”
一个锦盒被端进来,里面是一盅热气腾腾的汤,还有一碗粥。
“祖母说,这汤里加了上好的药材,对风寒最有效。”涂山璟将汤盅端到床边,“你趁热喝。”
防风意映挣扎着坐起身,接过汤碗,小口小口地喝着。喝了小半碗,她忽然抬头:“你也喝点吧,这汤闻着很香。”
她将碗递过来,眼中带着期盼。
涂山璟本想拒绝,可看着她苍白的脸,终究不忍心,接过来喝了一口。
汤很暖,带着药材的苦香。
他正要放下碗,忽然觉得头有些晕。
眼前防风意映的脸开始模糊,渐渐变成了另一张脸——眉眼弯弯,笑容狡黠,是小夭。
“小夭……”他喃喃道,伸手想去碰那张脸。
防风意映眼中闪过一丝复杂,可她没有躲,反而握住了他的手:“璟,我在这里。”
涂山璟看着她,不,他看着“小夭”,心里涌起一股难以抑制的渴望。
那些被他压抑了太久的情感,像洪水般冲垮了理智。
“小夭……我好想你……”他低下头,吻住了她的唇。
防风意映闭上眼,泪水从眼角滑落。
她想要的,终于得到了。
可为什么……心里这么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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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很深了。
涂山府的佛堂里,老夫人还在诵经。
一个老嬷嬷悄声走进来,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
老夫人捻佛珠的手顿了顿,半晌,叹了口气:“知道了。”
“老夫人,”老嬷嬷犹豫道,“这样做……璟公子知道了会不会……”
“知道了又如何?”老夫人睁开眼,眼神清明而冷静,“防风氏这门亲事不能退。璟儿性子软,重情义,只有让他和防风家的丫头有了夫妻之实,他才会认命。”
“可是璟公子心里有别人……”
“心里有别人又如何?”老夫人淡淡道,“这世上,有几个人能娶到自己心里那个人?璟儿是涂山氏未来的家主,他的婚事,从来就不是他自己能做主的。”
她顿了顿,声音低了几分:“那药……不会伤他身子吧?”
“不会,只是些助兴的药材,明日醒来就无碍了。”
“那就好。”老夫人重新闭上眼,“去吧,把风声放出去。明日一早,我要让整个轵邑城都知道,涂山璟在防风府过夜了。”
“是。”
老嬷嬷退下后,佛堂里恢复了寂静。
只有佛珠相碰的轻响,和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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防风府。
涂山璟醒来时,天还没亮。
他头痛欲裂,像是宿醉未醒。揉了揉太阳穴,他撑着身子坐起,忽然僵住了。
身边躺着一个人。
防风意映。
她睡得正沉,长发散在枕上,肩头露在外面,上面有暧昧的红痕。
昨夜破碎的记忆涌进脑海——他喝了汤,然后看到小夭,然后……
涂山璟的脸色瞬间惨白。
他猛地掀被下床,手忙脚乱地穿上衣服,动作太大,惊醒了防风意映。
“璟?”她睁开眼,看到他慌乱的样子,眼神黯了黯,却还是勉强笑了笑,“你醒了?”
涂山璟看着她,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昨夜……”防风意映坐起身,用被子裹紧自己,声音很轻,“你把我当成了别人,对吗?”
涂山璟闭上眼。
“对不起。”他说,声音沙哑,“我……我会负责的。”
“负责?”防风意映笑了,笑容里有泪,“璟,我不需要你负责。我只是……只是想知道,如果没有昨夜的事,你是不是永远都不会碰我?”
涂山璟没有回答。
答案太残忍,他连说出来的勇气都没有。
“我明白了。”防风意映点点头,眼泪终于掉下来,“你走吧。昨夜的事……就当没发生过。”
可怎么可能当没发生过?
涂山璟知道,从这一刻起,一切都变了。
他和防风意映之间,他和祖母之间,甚至他和小夭之间。
都回不去了。
他踉跄着走出房间,走出防风府,走在凌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
天边泛起鱼肚白,晨风很冷。
涂山璟忽然觉得,自己的人生,就像这黎明前的街道。
看似有光,实则一片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