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玲珑近来睡得很不好。
自那次在街上被乌童掳走又放回后,她夜里总是做噩梦。梦里有时是昏暗的密室,有时是乌童那双阴冷的眼睛,有时是那些她拼命想忘却又忘不掉的、属于花妖的记忆碎片。
今夜又是如此。
她惊醒时,满头冷汗,心脏狂跳。窗外月色很好,透过窗纸洒进来,在地上投下一片清辉。枕边的钟敏言睡得很沉,发出均匀的呼吸声。
玲珑看着他安静的睡颜,心里涌起一阵愧疚。
她不敢告诉他那天的事。不敢说她又见到了乌童,不敢说乌童说的那些话,更不敢说……自己脑海里那些挥之不去的画面。
“敏言……”她轻声唤他,伸手想碰碰他的脸,却在半空中停住了。
算了。
她收回手,轻手轻脚地下床,走到窗边。推开窗,夜风带着凉意吹进来,让她清醒了些。
院子里很安静,只有虫鸣。
玲珑深吸一口气,正要关窗,却忽然闻到一股熟悉的、甜腻得发慌的香气——和那天在街上闻到的一模一样。
她心里一紧,想要喊人,可已经来不及了。
眼前一黑,身子软软倒下。
最后听见的,是窗棂轻微的一声响,像是什么东西落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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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醒来时,是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
比上次那间屋子更暗,更冷。空气里有浓重的霉味和血腥味,地上甚至能摸到黏腻的青苔。
玲珑动了动,发现自己被绑在一张椅子上,双手反剪在身后,绳子勒得比上次还紧。
“醒了?”
乌童的声音从阴影里传来,带着她最恐惧的笑意。
他慢慢走出来,这次没有穿黑衣,而是一身深灰色的袍子,在昏暗的光线里几乎和墙壁融为一体。左颊那道疤痕在阴影里更显狰狞,像一条蜈蚣趴在他脸上。
“这次学聪明了,”乌童在她面前蹲下,手指轻轻划过她的脸颊,“直接从家里带人。你的钟敏言睡得可真沉,我翻窗进去,他一点反应都没有。”
玲珑浑身发抖:“你……你想干什么?”
“不想干什么。”乌童收回手,站起身,走到墙边点燃了一盏油灯。昏黄的光勉强照亮了屋子——四面都是石墙,没有窗,只有一扇厚重的铁门,“就是想你了,来看看你。”
“疯子!”玲珑嘶声道,“你放开我!”
“放开你?”乌童笑了,那笑声在狭窄的石室里回荡,格外瘆人,“放你回去,继续当你的少阳派大小姐,继续和钟敏言恩爱夫妻?”
他忽然凑近,盯着她的眼睛:“玲珑,你每次和他亲热的时候,会不会想起我?想起那些……花妖感受到的滋味?”
“闭嘴!”玲珑尖叫,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来,“那是邪术!是你逼我的!”
“是我逼你的。”乌童点头,语气忽然变得温柔,“可你的身体记住了,不是吗?”
他伸手,轻轻擦去她的眼泪。动作很轻,像在对待什么易碎的珍宝。
可玲珑只觉得恶心。
“别碰我!”她扭开头。
乌童的手停在半空,脸上的温柔瞬间消失,又恢复了那种阴冷的笑:“好,不碰你。我们就说说话。”
他拉过一张破旧的椅子,在她对面坐下,翘起腿,好整以暇地看着她:“说说你这几个月过得怎么样?听说褚璇玑还在为禹司凤伤心?你们少阳派的人,怎么都这么痴情?”
玲珑不答,只是死死瞪着他。
“瞪我也没用。”乌童懒洋洋地说,“反正你现在在我手里。我想对你做什么,就做什么。不过——”
他顿了顿,忽然站起身,走到铁门边,拉开了门。
门外是一条长长的通道,隐约能看见尽头的月光。
“今天心情好,放你走。”乌童侧过身,做了个“请”的手势。
玲珑愣住了。
“怎么?不想走?”乌童挑眉,“还是说……你想留下来陪我?”
“你……”玲珑不敢相信,“你到底想玩什么把戏?”
“没玩把戏。”乌童的声音忽然变得很轻,“玲珑,我只是想让你知道——只要我想,随时都能把你带到这里来。你的钟敏言保护不了你,少阳派保护不了你,谁都保护不了你。”
他看着她,眼神复杂:“你永远都在我的手掌心里。”
玲珑咬着唇,挣扎着站起身。绳子还绑着,她踉跄了一步,乌童伸手想扶她,她猛地躲开。
乌童的手停在半空,半晌,笑了:“行,有骨气。”
他走到她身后,解开了绳子。
绳子落地的瞬间,玲珑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通道很长,很黑,她跌跌撞撞地跑着,不敢回头,怕一回头,乌童又追上来。
终于跑到尽头,是一处废弃的宅院。月光洒在残破的庭院里,野草长得半人高。
玲珑回头,通道的入口已经看不见了,仿佛那一切只是场噩梦。
可手腕上被绳子勒出的红痕还在隐隐作痛。
她跌坐在草地上,抱着膝盖,终于哭出声。
这一次,连家都不敢回了。
她怕一回去,看见敏言安睡的脸,会更愧疚。
更怕……怕乌童说的是真的。
怕自己真的,永远也逃不出他的手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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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室里,乌童看着玲珑跑远的背影,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
他走到她刚才坐过的椅子旁,弯腰捡起一样东西——是玲珑的发簪,不知什么时候掉落的。
一支很普通的桃木簪,刻着简单的花纹。
乌童把簪子握在手里,指腹摩挲着上面的纹路。
许久,他低声道:“对不起。”
声音很轻,轻到连自己都听不清。
可他确实说了。
说完,他把簪子收进怀里,转身,消失在通道深处。
石室恢复了死寂。
只有那盏油灯还燃着,火苗跳跃,在墙上投下扭曲的影子。
像人心,永远猜不透,永远看不穿。
而此刻的少阳派别院,钟敏言还在沉睡。
他翻了个身,迷迷糊糊伸手想揽身边的人,却揽了个空。
“玲珑?”他含糊地唤了一声。
没有回应。
他睁开眼,看着空荡荡的床铺,愣了愣。
“又去做噩梦了?”他喃喃自语,起身披衣,想去院子里找她。
可院子里空无一人,只有月色如水。
钟敏言皱了皱眉,心里忽然涌起一阵不安。
他推开大门,走到街上。
深夜的街道空荡荡的,只有更夫敲梆子的声音远远传来。
“玲珑?”他扬声喊。
无人应答。
夜风吹过,很冷。
钟敏言站在空无一人的街头,第一次感觉到,有些东西,正在悄然失控。
而他,却连失控的原因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