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场闹剧后,王姬府的气氛悄悄变了。
阿璃不再只是那个一厢情愿追着禹司凤跑的小姑娘,而禹司凤也不再是那个客气疏离、守着“三年之约”的契约夫君。
日子像春日融雪后的溪流,缓缓地、安静地,朝着某个方向流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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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起,阿璃迷迷糊糊睁开眼,习惯性地往身边一摸——空的。
她猛地坐起,心里一慌。自从成婚以来,禹司凤每夜都睡在外间的软榻上,她已习惯了醒来时先听见他轻微的呼吸声。
披衣下床,赤脚走到外间。
软榻上被褥叠得整齐,人却不在。
阿璃正要喊人,却闻到一股淡淡的药香。她循着香气走到后院的小药房——那是禹司凤平日炮制药材的地方。
推开门,晨光从窗棂斜斜照入,禹司凤背对着她站在药案前,袖子挽到肘间,正用玉杵细细研磨着什么。他的动作很专注,侧脸在光里显得格外柔和。
阿璃靠在门框上,静静看着。
原来他早起,是在为她配安神的药——前几日她夜里总做噩梦,不过是随口抱怨了一句。
“醒了?”禹司凤没有回头,声音里带着晨起的微哑,“怎么不穿鞋?”
阿璃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赤脚,吐了吐舌头:“忘了。”
禹司凤放下玉杵,转身走过来。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弯腰将她抱起,一路走回卧房,放在床沿,又去柜前取了鞋袜。
“伸手。”他半蹲在她面前。
阿璃乖乖伸出手。
禹司凤握住她的脚踝,用温热的布巾细细擦净,然后为她穿上罗袜,套上绣鞋。他的手指修长,动作轻柔得像对待什么易碎的珍宝。
阿璃看着他低垂的睫毛,心里某处软得一塌糊涂。
“司凤。”她小声唤他。
“嗯?”
“你对我真好。”
禹司凤系好鞋带,抬头看她。晨光里,她的眼睛亮晶晶的,像藏了星星。
他顿了顿,才道:“你是我妻子,对你好是应当的。”
语气依然平静,可耳根却悄悄红了。
阿璃发现了,心里偷偷笑,却没有戳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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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医馆来了个急症病人,是城北铁匠铺的老张,打铁时火星溅进眼里,疼得满地打滚。
禹司凤检查后,眉头微皱:“需要立刻施针散瘀,但他疼得厉害,恐怕受不住。”
“我来按住他。”阿璃立刻道。
老张是个壮汉,疼起来力气极大,两个学徒都按不住。阿璃上前,一手按住他肩膀,另一手不知按了什么穴位,老张竟渐渐安静下来。
禹司凤惊讶地看了她一眼。
“跟宫里的嬷嬷学的。”阿璃冲他眨眨眼,“专门对付不听话的病人。”
施针的过程很顺利。结束后,老张的妻子千恩万谢,硬塞了一篮子鸡蛋。
送走病人,禹司凤一边整理银针,一边状似随意地问:“你何时学了这些?”
“成婚后啊。”阿璃洗着手,头也不抬,“你每晚都在药房待到深夜,我睡不着,就翻你的医书看。看不懂的地方,第二天去问太医院的刘太医——他欠我个人情。”
她说的轻描淡写,禹司凤却怔住了。
他想起这几个月来,阿璃确实常问些医理问题,起初只是皮毛,后来渐渐深入。他只当她是闲着无聊,却没想到,她是在偷偷用功。
“为何要学这些?”他问。
阿璃擦干手,转过身看着他,很认真地说:“因为我想站在你身边,而不是一直躲在身后。”
医馆的窗开着,春风拂进来,带着桃花香。
禹司凤看着她认真的眼睛,忽然想起很多年前,在离泽宫,师父说过的一句话——
“这世上最难得的,不是一见钟情,而是有人愿意为了你,去成为更好的人。”
他当时不懂,现在好像有点懂了。
“阿璃。”他唤她。
“嗯?”
“今晚……我教你认经脉穴位。”
阿璃眼睛一亮:“真的?”
“嗯。”禹司凤点头,嘴角有一丝极淡的笑意,“从手太阴肺经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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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药房里点了三盏灯。
阿璃挽起袖子,露出半截白皙的手臂,禹司凤手持银针,正为她讲解穴位。
“这里是尺泽穴,主治咳嗽气喘。”他的手指轻轻按在她肘弯处,“进针三分,不可过深。”
他的指尖微凉,触在皮肤上,阿璃却没觉得冷,反而有些发热。
“记住了吗?”禹司凤问。
“记、记住了。”阿璃有些不自在,想抽回手,又舍不得。
禹司凤似乎察觉到了,顿了顿,松开了手:“你自己试试。”
阿璃拿起银针,深吸一口气,对着自己的手臂比划了半天,却迟迟下不了手。
“怕疼?”禹司凤问。
“有点……”阿璃不好意思地笑。
禹司凤沉默片刻,忽然伸出手臂:“在我身上试。”
阿璃愣住了:“这怎么行……”
“无妨。”禹司凤将袖子挽高,露出精瘦的小臂,“医者要先在自己或至亲身上试针,感受力道。这是规矩。”
他说“至亲”两个字时,语气很自然。
阿璃的心跳漏了一拍。
她握紧银针,小心翼翼靠近他的手臂。灯光下,他的皮肤很白,能看见淡青色的血管。
“这里?”她轻声问。
“再往上三分。”禹司凤的声音就在耳边。
阿璃调整位置,深吸一口气,缓缓刺入。
针尖没入皮肤的瞬间,她紧张地看向他:“疼吗?”
禹司凤摇头:“力道刚好。”
阿璃松了口气,这才发现,自己另一只手不知何时攥住了他的衣袖,攥得紧紧的。
她想松开,禹司凤却握住了她的手。
他的手很大,掌心温热,将她的手完全包裹住。
“阿璃。”他低声唤她。
“嗯?”
“谢谢你。”
阿璃不解:“谢我什么?”
“谢谢你的坚持。”禹司凤看着她,眼神很深,“谢谢你……没有放弃我。”
这三个月的点点滴滴,像春雨一样,一点一点浸润了他冰封的心。
她早起为他熬粥,虽然常常糊掉;她偷偷学医,想与他并肩;她在众人面前维护他,哪怕自己也在害怕;她受了委屈,却只担心连累他……
这些好,他都看在眼里。
只是他习惯了克制,习惯了将所有感情深埋,以至于连自己都骗过了。
直到那日,看着她被人污蔑时苍白的脸,他心底涌起的滔天怒意,才让他不得不承认——
原来早在不知不觉中,这个莽撞又勇敢的姑娘,已经走进了他心里。
阿璃的眼泪毫无预兆地掉下来。
她等这句话,等了太久。
“傻瓜。”禹司凤抬手擦去她的眼泪,动作温柔,“哭什么。”
“我高兴。”阿璃又哭又笑,“司凤,你心里有我了对不对?”
禹司凤没有回答,只是低下头,轻轻吻了吻她的额头。
很轻的一个吻,像羽毛拂过。
却比任何语言都坚定。
阿璃的眼泪流得更凶了,却紧紧抱住他,像是抱住了全世界。
窗外,月色正好。
桃花在夜色里静静开着,香气幽幽。
药房里的灯光温暖,将两个人的影子投在墙上,交叠成一体。
原来感情这件事,就像春雨润物,悄无声息。
等你察觉时,已是春暖花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