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儿的降生,如同在绿袍荒芜冷硬的心田投下了一颗充满生命力的种子,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破土、抽枝、展叶,焕发出他从未想象过的柔软与生机。他为女儿取名“绿竹”,取其竹之坚韧清雅,亦是对那段竹林岁月、以及与余英男关系转折的纪念。
余英男开始了俗称“坐月子”的调养期。绿袍因着生产前后跑前跑后,被孙稳婆耳提面命,竟也将女子月子里诸多禁忌与讲究记了个七七八八。他变得异常严格,甚至有些苛刻。
“不准下榻!”见余英男试图起身倒水,他立刻从门外闪入,语气是不容置疑的命令,同时已将温水递到她唇边。
“不准碰冷水!”她只是想拧个布巾擦擦脸,被他一把夺过,用内力迅速温热了水,再仔细为她擦拭。
“不准吹风!”窗户只准开一条细缝透气,但凡风大些,他立刻严丝合缝地关上,仿佛外面的不是秋风,而是淬了毒的利刃。
余英男起初还有些不习惯,甚至觉得他小题大做,过于紧张。她虽曾是余家小姐,但家变后颠沛流离,后来在阴山更是吃苦耐劳,何曾被人如此精细地养护过?但看着他紧蹙的眉头,眸中那份不容错辨的担忧与坚持,她终究将反驳的话咽了回去,默默接受了他这份笨拙却实在的呵护。
除了严守禁忌,绿袍更在“进补”一事上费尽了心思。孙稳婆开的食补方子,他反复研看,确认无误后,便亲自去镇上有名的酒楼,花了远超菜价本身的加工费,让酒楼里手艺最好的厨子,严格按照要求,将乌鸡、鲫鱼、猪蹄等物,或炖或熬,做成汤色奶白、滋味醇厚的补品,再用保温的食盒仔细装好,快步提回小院。
当他将那一盅盅精心烹制的汤羹端到余英男面前时,总是沉默地看着她,直到她拿起汤匙,开始饮用,他紧抿的唇线才会略微松弛。有时余英男胃口不佳,吃得少了,他那张本就没什么表情的脸会沉得更厉害,周身散发出低气压,虽不言语,却让余英男莫名感到一丝压力,只得在他固执的注视下,再多喝几口。
“不必如此靡费,”一次,余英男看着他带回的、明显价格不菲的血燕,忍不住开口道,“寻常饮食便可。”
绿袍正将血燕小心地放入橱柜,闻言动作未停,只淡淡道:“你需要。”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认定。他转过身,目光扫过她依旧苍白缺少血色的脸颊,又落在榻上安睡的绿竹身上,补充了一句,“你们需要。”
余英男看着他玄色的背影在灶间忙碌,虽依旧是那副冷硬模样,却为了她们母女,甘愿沾染这人间最平凡的烟火气,心中那处最柔软的地方,再次被轻轻触动。
日子便在这样细致到近乎琐碎的照料中缓缓流淌。小院里时常弥漫着药膳与补汤的香气,混合着婴孩特有的奶香。绿袍话依旧不多,但行动却将这个小院填充得满满当当。他包揽了所有家务,洗衣(虽然依旧洗得不甚干净,但至少不会再洗破)、做饭(在多次实践和余英男远程指导下,已能做出勉强入口、至少不会焦糊的饭菜)、打扫,以及……照顾女儿。
他抱孩子的姿势从一开始的僵硬笨拙,到后来的熟练稳妥;他学着给绿竹换尿布,动作从一开始的如临大敌,到后来的迅速精准;他甚至会在夜深人静,绿竹因小孩子晚上啼哭不止时,抱着她在院子里慢慢踱步,用他那算不得温柔、甚至有些生硬的低沉嗓音,哼唱着不知名的、或许是他幼时模糊记忆里的调子。
余英男靠在榻上,看着窗外月光下,那个高大挺拔、曾令江湖闻风丧胆的男人,此刻正为一个嘤嘤啼哭的小婴儿焦头烂额却又耐心无比地来回走动,心中充满了一种奇异的感觉。恨吗?似乎早已在日复一日的相依为命中模糊了界限。爱吗?她不敢深想,那太过复杂,掺杂了太多不堪的过往与现实的温暖。但至少,此刻,她是安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