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薄雾尚未散尽,余英男站在灶间,手里捏着最后一根细瘦的柴薪。指尖传来的干燥触感让她心头一沉。她下意识地抬手,抚上自己日益隆起的腹部,那里面的小生命轻轻动了一下,像是在催促,又像是在安抚。
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窗外。绿袍正在院中缓慢踱步,这是大夫交代的,有助于他受损经脉的恢复。他的背影依旧挺拔,但步履间的虚浮,以及偶尔因牵动旧伤而微微一滞的动作,未能逃过她的眼睛。他的伤,表面愈合了,内里却远未稳固,尤其是胸肺处的旧创,最忌用力与寒气。
不能让他去。这个念头清晰地浮现。山间砍柴绝非易事,陡峭湿滑,搬运沉重,万一……她不敢深想,那夜他咳血、浑身冰凉倚在榻上的模样,如同烙印,刻在她心底。
她悄无声息地拿起墙角的柴刀和麻绳,打算在他察觉之前,快去快回。以她如今的身子,虽不便,但小心些,捡拾些近处的枯枝应无大碍。
就在她即将踏出院门时,身后传来一道微哑却不容置疑的声音。
“站住。”
余英男脚步一顿,没有回头,只紧了紧手中的柴刀。
绿袍已转过身,目光落在她手中的工具上,又扫过她微隆的腹部,眉心拧起一道深刻的折痕。“回去。”他命令道,语气是他惯有的冷硬。
“柴没了。”她陈述事实,声音平静。
“我看见了。”他几步走近,虽步伐不快,却带着一股无形的压迫感。他伸手,不是去接她手中的柴刀,而是直接扣住了她的手腕。力道控制着,不至于弄疼她,却坚定得让她无法挣脱。“我去。”
“你的伤……”
“死不了。”他打断她,依旧是这三个字,带着几分不耐,却又似乎掺杂了些别的,“这点事,还难不倒我绿袍。”
余英男抬眸,终于看向他。他脸色依旧缺乏血色,但眼神锐利,里面是她熟悉的固执,以及一种……不容置疑的担当。他盯着她,仿佛她若再坚持,便是对他能力的羞辱。
“山里路滑,你……”她试图寻找理由,目光落在他似乎比前几日稳健些的腿上。
“你去了,若是滑倒,”他截断她的话,声音低沉,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剖析,“是一尸两命。我去,至多伤口崩裂,躺几日便能好。这笔账,你不会算?”
他的话像冰锥,刺得她心口一缩。如此直白,如此残忍地将最坏的可能摊开,却又在对比中,清晰地划出了他的选择——他宁愿自己伤重,也不愿她和孩子冒一丝风险。
她张了张嘴,想反驳,却发现喉头哽住,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剖析得没错,理智上,她知道他是对的。可情感上……看着他尚未痊愈的模样,她心中那片冰封的湖面,裂痕深处,涌上的竟是酸涩的暖流。
绿袍见她沉默,眼底深处那丝紧绷似乎缓和了些许。他松开她的手腕,转而拿过她手中的柴刀和麻绳,动作干脆利落。
“回去等着。”他丢下这句话,不再看她,转身便朝着后山的方向走去。他的背影在晨雾中显得有些单薄,步伐却比平日出门时更为坚定,仿佛承载了某种必须完成的使命。
余英男站在原地,看着他玄色的身影逐渐被竹林吞没,手中仿佛还残留着他方才指尖的微凉与力道。她没有依言回屋,而是走到院门边,倚着门框,望着他离去的方向。
时间一点点流逝,林间偶尔传来鸟鸣和枯枝被踩断的细微声响。她的心也随着那些隐约的声响起伏。直到日头升高,驱散了薄雾,那个熟悉的身影才再次出现。
他回来得比预想中要快。肩上扛着一大捆劈砍整齐的干柴,用麻绳捆得结实。额角有着细密的汗珠,呼吸也比平时急促些许,脸色似乎更白了些,但他走得很稳,将那捆足以用上数日的柴火稳稳地放在院中角落。
放下柴捆,他直起身,目光扫过依旧站在门边的她,什么也没说,只是走到水缸边,舀起一瓢冷水,仰头灌了几口。水珠顺着他线条冷硬的下颌滑落,没入衣襟。
余英男的目光落在他放下的柴捆上,又移到他因用力而微微泛红的掌心,那里似乎有一道新鲜的、细小的划痕。她终于动了动,转身走进灶间,默默倒了一碗一直温着的热水,走出来,递到他面前。
绿袍看着那碗冒着热气的水,顿了顿,伸手接过。指尖在交接时,若有若无地触碰了一下,两人都迅速移开了视线。
他没有像喝粥那般赌气似的一饮而尽,而是端着碗,慢慢地喝着。热水氤氲的白气模糊了他过于锐利的眉眼,显出几分难得的平和。
余英男不再看他,转身去收拾那些新砍回的柴火,将它们整齐地码放在灶边。干燥的木材散发出清新的气息,驱散了连日来因柴火不足而萦绕心头的隐隐焦虑。
院中,绿袍喝完最后一口热水,将空碗放在石台上。他看着那个女人低头忙碌的背影,看着她小心安置柴火的动作,胸口那因劳作而隐隐作痛的伤处,似乎也不再那么难以忍受。
阳光彻底洒满小院,将两人的身影拉长,交织在铺满落叶的地面上。没有言语,只有柴火码放时轻微的碰撞声,和彼此心照不宣的、缓慢流淌的静默。危机解除,某种更深层的东西,如同院中那些被妥善安置的柴火,稳稳地,落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