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林的日子仿佛凝滞了。绿袍的伤势在余英男近乎严苛的照料下缓慢好转，但失去的功力却如断流的江河，再难汇聚。他变得愈发沉默，时常倚在窗边，望着层叠的竹海，目光沉得透不进一丝光。余英男则终日忙碌，采药、煎煮、清扫，偶尔坐在那把粗糙的竹摇椅前，缝制婴孩的衣物。二人之间的话极少，偶尔的交集也仅止于必要的事务，却有一种诡异的平衡在山谷间蔓延。
这日清晨，余英男在溪边浣衣时，发现水中漂来几片焦黑的碎布，隐隐带着血腥气。她指尖一颤，迅速将碎布捞起藏入袖中，回头时，绿袍正站在屋后的阴影里，无声地望着她。
“阴山的人？”他问得突兀，声音像是被砂石磨过。
余英男抿唇不语，将洗好的衣物拧干，起身欲走。
“他们活不过三日。”绿袍忽然开口，语气平淡得像在说天气，“你用的毒，见血封喉。”
她猛地驻足，背对着他，肩线紧绷。
“你早知道我会动手？”
“从你带回那株‘鬼哭兰’时便知。”绿袍缓缓走近，脚步仍有些虚浮，气息却压得人窒息，“那东西只长在阴山禁地，你若未回去，如何能采到？”
余英男转身，眼底终于掀起波澜：“你既猜到，为何不拦？”
“拦？”绿袍嗤笑一声，苍白的脸上浮起一丝讥诮，“我绿袍一生杀人如麻，难道还要替仇敌求情？”他逼近一步，目光钉在她脸上，“但你漏了一人——偷天。”
余英男瞳孔骤缩。偷天是阴山掌刑长老，擅易容缩骨，当年便是他亲手将烈火的人头悬于山门示众。此人行踪诡秘，连她亦未曾摸清底细。
“你怎知……”
“他左耳缺了半寸，是年轻时被我削去的。”绿袍截断她的话，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袖口旧痕，“三日前，有人在西南三十里的黑市见过他。”
一阵山风穿过竹林，掀起二人衣袂。余英男攥紧袖中毒囊，喉间发涩：“你故意等我出手，借刀杀人？”
绿袍却突然咳嗽起来，额角渗出细汗，扶住一旁青竹才勉强站稳。“咳咳……余英男，你当真以为，我能算计到这地步？”他喘着气，眼底翻涌着她看不懂的暗潮，“若我还能运功三日，必亲自取他性命……可惜……”
他未再说下去，余英男却听懂了。这个男人在告诉她：他已知她手段，却未阻她复仇；他仍有杀心，却已无力护她周全。一种尖锐的刺痛猝不及防地扎进心口，比恨更涩，比怨更沉。
当夜雷雨大作。余英男被噩梦惊醒，恍惚间伸手探向枕下匕首，却摸到一片空荡。她骇然坐起，见绿袍竟守在门边，手中正擦拭着那柄她藏了许久的短刃。
“还我。”她冷声道。
绿袍抬眸，闪电划过窗外，映得他面色青白如鬼：“你想用这个杀偷天？”他指尖抚过刃上暗纹，忽然嗤笑，“淬了‘碧蚕丝’……倒是长进了。”
余英男夺过短刃，指尖因用力而泛白：“与你无关。”
“有关。”绿袍突然扣住她手腕，力道大得骇人，“你死，孩子必死。我绿袍的血脉……不能断在这种蝼蚁手里。”
雷声炸响，余英男挣扎的动作僵在半空。她看着他眼底近乎偏执的疯狂，忽然想起那个雨夜，他高烧濒死时攥着她衣角喃喃“别走”的模样。恨与怜撕扯着她，最终化作一声冷笑：“你以为我还会信你？”
“不必信我。”绿袍松开手，扔来一枚乌木令牌，上刻狰狞鬼首，“明日拂晓，带着这个去七十里外落霞镇。找铁匠铺的独眼老七，他会带你离开。”
余英男捏紧令牌，木刺扎进掌心：“你呢？”
绿袍转身望向滔天雨幕，背影孤直如将折的枪：“我活了三十七年，从未逃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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