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袍的伤势进入了胶着的恢复期。每日的药汁依旧浓黑,他的脸色却不再如最初那般死白,偶尔能在屋外站立稍久一些。但力量的流失如同抽走了他大半的魂魄,那双眼睛里沉淀下的阴鸷,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沉、更冷。他不再徒劳地尝试运功,转而将一种近乎自虐的精力投注到改造这片竹林上。
他开始用那柄卷了刃的柴刀,一下下砍伐着屋后过于茂密的竹丛。动作迟缓,效率低下,汗水很快浸透了他单薄的衣衫。余英男在晾晒婴孩的襁褓布,目光掠过他因用力而微微颤抖的臂膀,没有出声。她知道,他需要这种体力上的消耗来确认自己并非完全的废人,更需要借此压下内心深处对于失去力量的恐慌与暴戾。
这日午后,余英男在溪边清洗野菜。水声潺潺,映着她日渐沉重的身子。忽然,林鸟惊飞,一阵带着腥臊气的风掠过。她神色一凛,迅速起身,指尖已扣住袖中暗藏的匕首——清理阴山时,她并非全然干净利落,总有几条漏网之鱼。
果然,两道黑影从竹林深处窜出,刀锋直指她而来。招式不算精妙,却带着阴山底层教徒特有的亡命与狠辣。他们显然是循着蛛丝马迹追踪至此,或许是为复仇,或许是为那虚无缥缈的圣火令。
余英男腹中沉重,动作不免滞涩,格挡间已落下风。一枚竹箭带着凄厉的破空声袭来,力道不算刚猛,却精准地钉入一名刺客持刀的手腕!
那刺客惨叫一声,兵刃脱手。
余英男压力骤减,匕首划出寒光,逼退另一人。她喘息着回头,见绿袍倚在十步开外的竹丛边,脸色煞白,呼吸急促,手中还握着简陋的竹弓。他显然是用尽了力气才走到这里,那一箭几乎抽干了他残存的气力。
“留活口……”他声音嘶哑,带着剧烈喘息后的空洞。
余英男没有犹豫,趁势反击,终将两名刺客制住,用麻绳捆缚结实。她走到绿袍身边,伸手欲扶。
“滚开!”他猛地挥开她的手,自己却因这动作踉跄一步,后背重重撞在竹竿上,震下片片落叶。那双眼睛里燃烧着屈辱的火焰,比刀刃更刺人。
余英男收回手,神色淡漠:“我去审。”
绿袍背过身,扶着竹子稳住身形,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审问并未花费太多时间。这两人不过是阴山派系斗争后的残渣,被烈火旧部煽动,前来碰碰运气,想着若能杀了这叛徒或夺得圣火令,便能在新崛起的势力中分一杯羹。他们甚至不知道阴山如今已彻底分崩离析。
得到想要的信息,余英男眼神微冷。她不会留下后患。手起刀落,干脆利落,结束了这两条微不足道的性命。
她回到屋前时,绿袍仍站在原地,望着山谷间弥漫的暮霭,背影僵硬如石。
“清理干净了。”她平静告知。
绿袍没有回头,喉间挤出一声模糊的嗤笑,不知是在笑那些蝼蚁的不自量力,还是在笑此刻只能倚仗她来清除威胁的自己。
夜里,余英男因白日的搏斗和紧张,胎动得厉害,腹中一阵阵抽紧,难以安枕。她在榻上辗转,冷汗濡湿了额发。
黑暗中,绿袍的声音突兀地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伤了?”
余英男抚着躁动的腹部,低声道:“没有。只是……动了。”
那边沉默下去。油灯早已熄灭,只有月光透过竹窗,洒下清辉。过了许久,久到余英男以为他不会再开口,才听到他极低的声音传来,仿佛隔着千山万水,带着一种陌生的、近乎笨拙的滞涩:
“……名号……‘余明’如何?”
余英男浑身一震。
明。光明?明日?还是……明白?
这不像他会取的名字。没有杀伐之气,没有阴鸷诡谲,只是一个简单、甚至带着些许期许的字眼。是为孩子取的。他第一次,如此明确地,参与到这个即将到来的生命之中,不是作为血脉的提供者,而是……父亲?
她没有回答,心脏却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起来,撞击着那些坚硬的、由恨意筑成的壁垒。黑暗中,她仿佛能感受到他同样不平稳的呼吸。
这一夜,竹影摇曳,风声呜咽。那横亘在两人之间的坚冰,并未融化,却因这意外而来的袭击,和这黑暗中一句突兀的、关于名字的问询,被凿开了一道更深、更难以忽视的裂隙。光,似乎正从这裂隙中,艰难地透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