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芒如潮水般退去，颜衍感到脚下触到了坚实的地面。他眨了眨眼，适应着突如其来的光线变化。

他们站在一个宽敞的 loft 公寓里，挑高的天花板悬挂着几盏设计简洁的吊灯，温暖的光线洒满整个空间。巨大的落地窗外，城市夜景如同一幅铺开的星河画卷，雨滴仍在玻璃上划出蜿蜒的痕迹，但雷声似乎已经远去。

颜衍这才意识到自己仍然紧紧抓着顾成的手。那触感温暖而真实，与他想象中的虚无缥缈的天使完全不同。他慌忙松开，指尖却残留着一种奇异的酥麻感。

“这里是...”颜衍环顾四周。公寓装修是现代极简风格，却又不失温度。白色墙面与原木家具相得益彰，几盆绿植点缀其间。最引人注目的是整整一面墙的书架，摆满了各种语言的书籍，从古老皮革封面的典籍到最新的学术期刊。

“我在人间的居所之一。”顾成走向厨房区域，六翼不知何时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件简单的白色衬衫，完美贴合他宽阔的肩膀和背部线条。“相对安全。”

颜衍这才注意到自己身上的衣服已经完全干了，连额角的伤口也消失无踪，仿佛那几个小时的惊险追逐从未发生。只有手中仍紧握的几页古籍，证明那一切不是幻觉。

“老李他...”颜衍突然想起，心沉了下去。

顾成的动作微微停顿，金色眼眸中流露出一丝颜衍看不懂的情绪。“我很抱歉。当你选择跟我离开时，我已经感知不到他的生命气息了。”

颜衍靠在一旁的岛台上，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古籍边缘。老李不只是个中间人，更是他入行时的导师之一。那些午后在店里品茶鉴宝的回忆突然涌上心头，带来一阵尖锐的痛楚。

“那些东西...是什么？”颜衍的声音有些沙哑。

“堕天者。”顾成简洁地回答，将一杯热水放在颜衍面前。水汽袅袅上升，模糊了他过于完美的面容。“曾经的天使，选择了背离光明的道路。”

颜衍想起那些黑洞般的眼睛和湿漉漉的黑色羽翼，不禁打了个寒颤。“他们为什么要追这本书？”

顾成没有立即回答。他走向那面书墙，手指轻抚过几本厚重典籍的脊背，最终停在一幅看似普通的油画前。画面上是夕阳下的麦田，金灿灿一片，但在颜衍看来，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顾成的手指按在画框边缘某个特定位置，整面书墙悄然无声地向两侧滑开，露出后面的隐藏空间。

“来看吧。”顾成侧身示意。

颜衍犹豫片刻，还是跟了上去。隐藏室不大，中央只有一个黑色石台，上面空无一物，但周围空气中漂浮着无数微小的光尘，如同被捕捉的星辰。

顾成将颜衍带来的那几页古籍放在石台上。刹那间，那些光尘仿佛被唤醒般活跃起来，围绕着书页旋转、舞动，发出悦耳的细微鸣响。

“这是‘忆台’，能读取神圣物品的记忆和能量印记。”顾成解释道，目光追随着那些闪烁的光尘，“你带来的这几页，属于《启明之书》，一部记载了天堂、人间和地狱之间平衡法则的古老文献。”

光尘开始在空中组成图案——交错的光线，流动的符号，以及一些难以理解的图像。

“大约三个世纪前，《启明之书》从天国图书馆失踪。我们一直在寻找它的下落。”顾成的语气平静，但颜衍能感觉到这平静下的暗流涌动，“直到最近，感应到它的能量在人界显现。我奉命前来寻回。”

“奉命？”颜衍捕捉到这个词。

顾成的嘴角微微上扬，几乎算是一个微笑：“即使是我们，也有上级。加百列之名，意味着我是神的使者，但并非最高意志本身。”

颜衍怔住了。加百列——大天使加百列，圣经中宣告圣母受孕的天使，伊斯兰教中启示古兰经的媒介。他站在这里，穿着人类的白衬衫，谈论着丢失的圣书，仿佛在说一份送错地址的快递。

“为什么是我？”颜衍终于问出了最困扰他的问题，“为什么老李会找我？为什么那些...堕天者会追来？我只是个鉴定古董的。”

顾成转向他，金色眼眸在隐藏室的微光中显得更加深邃。“你认为那是巧合吗？”

光尘突然聚集起来，在两人之间形成一道旋转的光幕。颜衍不由自主地后退一步，却被顾成轻轻扶住肩膀。

“看。”顾成的声音低沉而具有穿透力。

光幕中浮现出影像——是颜衍的工作室，几个小时前的他自己，正拿着放大镜仔细研究那件明代青花瓷。画面放大，聚焦在他的眼睛，然后继续深入，直到瞳孔深处某种微弱的金色光芒显现出来。

“这是什么？”颜衍震惊地看着画面中自己眼睛里的异样。

“神圣感应。”顾成的手指轻挥，画面变化，显示出古籍上的那些奇异文字，“这是一种极为罕见的天赋，允许持有者感知和理解神圣能量与文字。在整个人类历史上，拥有这种天赋的人不超过十个。”

更多的画面闪现：年幼的颜衍在博物馆里盯着古代石板出神；少年时期的他对着一本看似普通的古籍发呆；成年的他在无数拍卖会和考古现场，总能莫名其妙地辨别出最珍贵的真品。

“你之所以成为顶尖的古董鉴定师，不是因为学习或经验，”顾成的目光落在颜衍脸上，“而是因为这天赋让你能‘感受’到真品中蕴含的历史与能量。”

颜衍靠在石台边，消化着这个颠覆自我认知的信息。多年来，他确实依赖某种难以言喻的“直觉”来判断真伪，一直以为那是多年经验积累的潜意识判断，从未想过是什么超自然天赋。

“老李知道这一点？”

“业内顶尖的中间人都知道某些...特别顾问的存在。”顾成点头，“当他拿到《启明之书》时，第一时间联系你是最合理的选择。”

光尘再次聚集，这次显示出古籍缺失部分的位置。

“书缺少最关键的三页。”顾成的声音严肃起来，“一页记载着维持三界平衡的最终咒文，一页预言了即将到来的混沌时刻，还有一页...”

他停顿了一下，光尘形成的图像变得模糊不清：“第三页的内容被加密了，即使是我也不清楚具体记载了什么。但可以肯定的是，堕天者正在寻找这些缺失的书页。如果让他们先找到...”

不需要说完，颜衍已经能想象后果。他亲眼见过那些堕天者眼中的空洞和疯狂，那绝不是任何善良存在该有的样子。

“为什么你不自己找？”颜衍问道，“你可是...”他 gesture 了一下顾成全身，“天使。大天使。”

顾成的嘴角再次浮现那几乎看不见的微笑：“在人界，我们的力量受到限制。过度使用会扰乱人间秩序，也会暴露我们的存在。更重要的是...”

他伸手触碰那些仍在旋转的光尘：“神圣感应天赋对《启明之书》有独特的共鸣。即使是我，也无法像你那样感知到缺失书页的具体位置。我需要你的帮助，颜衍。”

颜衍沉默地看着石台上的书页。那些奇异文字在光尘的环绕下仿佛活了过来，轻轻流动着。当他凝视它们时，确实能感受到一种奇妙的吸引力，像是遥远的呼唤。

“如果我拒绝呢？”他轻声问。

顾成似乎早已料到这个问题：“我会消除你今晚的记忆，送你回到你的生活。你不会记得老李的悲剧，不会记得我，也不会记得那些堕天者。你会继续你的鉴定师生涯，平安无事。”

听起来很诱人。回到熟悉的世界，继续平静的生活，忘记这些超自然的危险和混乱。

但颜衍的目光无法从书页上移开。那些文字仿佛在对他私语，唤醒了他内心深处从未察觉的渴望。多年来，他鉴定过无数古物，追寻着历史的痕迹，却从未想过自己会成为历史的一部分。

更重要的是，老李的脸庞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那位老人本可以自己逃走，却选择保护这些书页，保护一个他相信能够解开谜团的人。

“当我握住你的手时，”颜衍突然问，“那是什么感觉？那种...酥麻感。”

顾成微微挑眉，似乎没料到这个问题：“那是神圣能量与你的天赋产生共鸣的表现。说明你的灵魂能够接纳我们的力量。”

颜衍深吸一口气，走向石台。他伸出手指，轻轻触碰那些发光的文字。温暖的能量再次流过他的指尖，比之前更加清晰和强烈。

“我需要做什么？”

顾成的金色眼眸中闪过一丝光芒——或许是欣慰，或许是别的什么。“首先，尝试阅读这些文字。不要用眼睛看，用你的天赋去感受。”

颜衍闭上眼睛，手指停留在书页上方。他努力屏蔽所有杂念，专注于那种奇特的温暖感。起初只有模糊的能量流动，渐渐地，一些片段开始在他脑海中形成。

“我看到...火焰中的城市，”他轻声描述，“还有...坠落的身影，黑色的翅膀...然后是一道光，非常强烈的光...”

图像突然变得混乱而痛苦，颜衍猛地睁开眼睛，后退一步：“后面变得很黑暗，很...痛苦。”

顾成若有所思地点头：“你读取的是书页最后记载的内容——堕天者的诞生和路西法的坠落。这对人类意识来说太过沉重。”

颜衍揉了揉太阳穴，确实感到一阵眩晕和恶心。“那么怎么才能找到缺失的书页？”

“这就是接下来要做的。”顾成走向隐藏室一角，那里有一个看似普通的木盒。他打开盒子，取出三片晶莹的碎片，像是某种水晶或宝石的残片。

“这些是‘光尘镜’的碎片，能够放大和引导你的天赋。”顾成将碎片放在颜衍手中，“握住它们，再次尝试感应书页，但这次想着缺失的部分。”

颜衍犹豫地握住碎片。它们出奇地温暖，几乎与人体温度一致。他闭上眼睛，再次将手悬在书页上方。

这一次的感觉截然不同。

碎片在他手中微微振动，像是活物般与书页产生共鸣。他的脑海中不再出现混乱的图像，而是感受到三种不同的“方向感”，如同三条看不见的线伸向远方。

第一条线指向西北方向，强烈而清晰；第二条线指向东南，相对微弱但稳定；第三条线...指向下方，深邃而黑暗，几乎令人窒息。

“有三处...”颜衍睁开眼，惊讶地发现手中的碎片正发出微弱的光芒，“我能感觉到三个方向，但很模糊。”

顾成点头：“缺失的三页被分开隐藏了。你能感觉到它们的相对距离吗？”

颜衍集中精神，那些无形的线变得更加清晰：“西北方向的最近，东南方向的次之，最后那个...在地下很深的地方，非常遥远。”

“很好。”顾成看起来满意，“西北方向应该是最近的城市——临安市。东南可能是沿海一带。至于地下...”他的表情变得凝重，“那很可能指的是地狱边界。”

颜衍松开手，碎片的光芒渐渐消退。“所以我们从最近的开始？”

“是的。”顾成走向隐藏室出口，“但首先，你需要休息。人类的身体需要睡眠，即使是有神圣感应的人类。”

回到主房间，顾成指向一扇门：“客房里有所有你需要的东西。明天清晨我们就出发。”

颜衍这才感到一阵强烈的疲惫袭来。今晚发生的一切开始沉淀，重量几乎让他站立不稳。

他走向客房，在门口停顿了一下，回头看向顾成。天使站在落地窗前，望着外面的雨夜，侧脸在灯光下显得既强大又孤独。

“顾成，”颜衍轻声问，“那些堕天者...他们曾经和你一样吗？”

顾成没有立即回答。雨滴在玻璃上划出长长的痕迹，像是无声的泪水。

“曾经是。”他终于说，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有些甚至曾是我的朋友。”

颜衍不知道该如何回应这种跨越永恒的悲伤，只好默默点头，走进了客房。

房间简洁而舒适，所有必需品一应俱全。颜衍洗了个热水澡，试图洗去身上的疲惫和紧张。当他躺在床上时，发现自己手中还紧紧攥着一片光尘镜的碎片——不知何时粘在了掌心。

他将碎片举到眼前，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光观察。它不再是纯粹的透明，内部似乎有极细微的金色流体在流动，像是活着的星辰。

困意终于征服了他。在陷入睡眠的前一刻，颜衍仿佛听到一阵极轻微的声音，像是遥远的歌声，又像是羽翼拂过的声音。

他不知道那是真实的存在，还是疲惫大脑的幻觉。

在梦境中，他站在一片广阔的原野上，天空中有六翼展开的光芒身影，下方是无数仰望的面孔。然后场景切换，火焰从地底喷涌而出，黑色的羽翼遮蔽天空，曾经的光芒变得暗淡破碎。

最后，他看见自己站在一个十字路口，三条道路延伸向不同的远方。手中光尘镜的碎片发出温暖的光芒，指引着他选择中间的道路。

“颜衍。”

有人呼唤他的名字。声音既熟悉又陌生，充满了古老的力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

他转身，看见一双熔金般的眼眸。

然后梦境消散，只剩下深沉的睡眠。

窗外，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黎明的第一缕光线悄悄爬上天际，预示着新的一天的开始——一个充满未知与危险的一天。

在客厅里，顾成依然站在窗前，羽翼再次展开，沐浴在即将到来的晨曦中。他手中拿着一页从《启明之书》上撕下的纸片，上面的文字正慢慢消失，仿佛从未存在过。

“希望我没有选错人，老朋友。”他轻声自语，声音消散在晨光中。

远方的城市某处，黑暗正在涌动。

光尘秘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