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暴雨将城市洗刷得模糊不清，雨水如瀑布般从玻璃窗上倾泻而下，将窗外的霓虹灯光晕染成一片朦胧的色彩。

颜衍揉了揉酸胀的眼睛，将手中的放大镜轻轻放在工作台上。古董鉴定工作最耗心神，尤其是遇到这种几乎以假乱真的高仿品时。他刚结束一件明代青花瓷的鉴定，结论令人遗憾——尽管仿制技艺精湛，釉面下的火气却逃不过他的眼睛。

桌上的手机忽然震动，打破了深夜的寂静。来电显示是一个陌生号码，区号却很熟悉，来自城西的老街区。

“颜先生吗？这么晚打扰您实在抱歉。”电话那头的声音苍老而急促，夹杂着雨声和明显的焦虑，“我是聚古斋的老李，有件急事...有件东西，需要您立刻来看看。”

颜衍微微皱眉。老李是业内知名的中间人，向来稳重，此刻语气中的慌乱极不寻常。

“什么样的东西？不能等天亮再说吗？”

“等不了，颜先生，真的等不了。”老李压低了声音，几乎是在耳语，“他们已经在路上了，要是被那些人先找到...总之，请您务必现在来一趟，报酬方面绝对让您满意。”

窗外雷声轰鸣，一道闪电瞬间照亮房间。颜衍犹豫片刻，古董行当里夜间交易并不罕见，但通常伴随着更高的风险。然而老李的信誉和他语气中真实的恐惧，让颜衍产生了好奇。

“发地址给我，半小时后到。”

雨似乎更大了，颜衍撑着黑伞穿过无人的街道，水已漫过鞋底。老李的店在一条狭窄的巷子里，门脸不大，却是业内公认的几大隐秘交易点之一。

店门虚掩着，颜衍推门而入，门铃发出沉闷的响声。

“颜先生，您可算来了！”老李急忙从柜台后迎上来，花白的头发有些凌乱，眼镜歪斜地架在鼻梁上。他警惕地朝窗外望了望，迅速锁上门，拉下了卷帘。

“究竟什么东西这么紧急？”颜衍收起雨伞，注意到店内多数展柜已经空了，墙角堆着几个打包一半的箱子。

老李没有立即回答，而是引颜衍走向后室。狭小的空间里只有一张红木桌和两把椅子，桌上放着一个深色金属箱。

“三个小时前，一个年轻人送来的，浑身是伤，浑身湿透，好像被什么追着。”老李的声音颤抖，“他把这个塞给我，只说了一句‘不能让它落入他们手中’，就又从后门冲进雨里消失了。”

老李打开金属箱，内部是厚厚的防震绒布，中央静静躺着一本古籍。书页泛黄卷边，封面没有任何文字，只有一道复杂的烫金纹章——交织的羽翼环绕着一柄利剑。

颜衍戴上白手套，小心地取出一部分书页。纸张质地奇特，不像普通纸张，反而更像某种经过处理的薄皮革。上面的文字并非汉字，也不是任何已知的古文字体系，笔画间流动着奇异的金色光泽，即使用室内灯光照射，也仿佛自带微光。

“看这里。”老李指向书脊处，有几页明显被撕裂的痕迹，“送来时就是这样，缺了几页。”

颜衍的指尖轻轻抚过书页边缘，一种奇异的温热感从纸张传递到指尖，仿佛这本书拥有生命般的温度。更奇怪的是，当他凝视那些陌生文字时，竟感到一阵轻微的眩晕，那些笔画似乎在眼前重组、流动。

“您知道这是什么吗？”颜衍问道，目光仍未离开古籍。

老李摇头，额上渗出冷汗：“我从没见过这种东西，但那年轻人离开后不久，就有...‘其他人’开始出现在附近。不是普通人，颜先生，他们的眼神...空洞得可怕。”

话音刚落，前门突然传来沉重的撞击声。

卷帘门剧烈震动，金属扭曲的声音刺耳难听。老李脸色瞬间惨白：“他们来了！”

颜衍迅速将古籍放回金属箱，合上盖子：“有后门吗？”

“小巷尽头，但可能已经——”老李的话被又一声撞击打断，卷帘门中央已经凸起，锁扣明显变形。

颜衍抓起金属箱：“一起走！”

老李却摇头，从抽屉里取出一把老式钥匙塞给颜衍：“你去后门，街角有我的车，黑色的桑塔纳。我拖住他们。”

“这太危险了！”

“他们想要的是这个，不是我这个老头子。”老李苦笑着推了颜衍一把，“快走！别忘了你的本事是为了什么，颜先生，有些东西比真假更重要！”

后门通向一条更窄的湿滑小巷，雨水在石板上溅起水花。颜衍抱着金属箱疾步前行，身后传来店铺前门被强行破开的巨响。

老李的车就停在巷口，颜衍用钥匙打开车门，发动引擎的瞬间，从后视镜看到两个高大的黑影已冲出后门。他们的移动方式异常僵硬却迅速，雨水勾勒出的轮廓似乎不太对劲——肩部过于宽厚，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背后隆起。

颜衍踩下油门，车子在湿滑的路上打了个滑，然后猛地向前冲去。一道闪电划过夜空，刹那间，后视镜中的景象让颜衍屏住了呼吸——

那两个追逐者并非普通人。他们背后展开的是巨大的、湿漉漉的黑色羽翼，雨水从羽毛上滑落，眼睛如同深不见底的黑洞，没有任何人类的情感。

颜猛打方向盘拐出小巷，冲入主路。雨水疯狂击打着挡风玻璃，雨刷器徒劳地左右摆动。后视镜中，那两个黑影已升入空中，在雷云间若隐若现，紧追不舍。

他一边驾车，一边用手机尝试联系老李，只有忙音。心中的不安愈发强烈，那些黑影究竟是什么？那本古籍又是什么来历？

前方路口突然亮起刺眼的车灯，一辆大型SUV毫无征兆地横向冲出！颜衍猛踩刹车同时急打方向，车子在湿滑路面上失控旋转，轮胎发出刺耳的尖叫。

撞击来得猛烈而突然。

安全气囊瞬间弹出，颜衍感到胸口被重重一击，耳鸣声盖过了雨声。金属箱从副驾驶座上飞起，撞在前挡风玻璃上，箱盖弹开，古籍散落出来。

温热的液体从额角流下，模糊了右眼视线。颜衍艰难地解开安全带，伸手去够散落的书页。车外传来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不慌不忙。

透过破裂的车窗，他看到那双巨大的黑色羽翼在雨中缓缓收拢，一个黑影站在车门外，苍白的手搭上车门把手。

颜衍握紧一把散落的书页，绝望地闭上眼睛。

就在这时，整个世界突然静止了。

雨滴悬停在半空中，玻璃碎片凝固在碰撞的瞬间，引擎盖冒出的白烟如同冻结的云朵。就连那只即将拉开车门的手也停滞不动。

一道纯白的光芒穿透暴雨和黑暗，越来越亮，直至照亮整个街道。

颜衍勉强抬头，透过模糊的视线，看到一个人影自光芒中降临。

他周身笼罩着柔和却强大的光晕，六翼在身后舒展——不是虚假的装饰，也不是黑色的皮革，而是真实无比的、由纯粹光芒构成的羽翼，每一片羽毛都散发着温暖而神圣的气息。

降临者抬手，一道白光如利剑般射出，击中了车外的黑影。没有声音，没有爆炸，黑影如同尘埃般消散在静止的雨滴中。

光芒渐敛，颜衍终于看清了他的面容。那不是人类能够拥有的完美容貌，仿佛古希腊雕塑被赋予了生命，棱角分明却不失柔和。最令人震撼的是那双眼睛，如同熔化的黄金，蕴含着古老的力量和智慧。

他走向残破的车厢，光芒随之移动，时间仍然静止 around them。他伸出手，指尖轻轻掠过颜衍额角的伤口，温暖瞬间驱散了疼痛和寒意。

“你不该被卷入这一切，颜衍。”他的声音如同多重和弦的交响，直接回荡在颜衍的脑海中。

“你是谁？”颜衍艰难地开口，发现自己还能在这静止的时间中移动。

金色眼眸中流露出一丝淡淡的哀伤：“许多名字曾被赋予我，如今我是顾成。而你手中的，是不应流落人间的神圣之物。”

他的目光落在散落的书页上，那些奇异文字正发出微弱的光芒，与顾成周身的光辉相互呼应。

“这是...什么？”颜衍问道，手中的书页愈发温热。

“一则关于天堂与地狱的预言，一把钥匙，同时也是诅咒。”顾成的指尖轻触书页，金色文字仿佛被唤醒般流动起来，“它缺失的部分，关系着三界的平衡。”

远处传来某种破裂的声响，静止的雨滴开始微微颤抖。

“时间有限，追猎者不止这些。”顾成的声音多了一丝紧迫，“你现在有两个选择，颜衍。我将取回圣物，抹去你的记忆，你将回到平凡的生活；或者你选择协助我，寻找失落的页章，但这条路充满危险，远超你的想象。”

颜衍怔住了。几分钟前，他还在安静的工作室鉴定古董，现在却面对着一个超自然的存在，被迫做出改变一生的抉择。他的理性告诉自己应该选择遗忘，回到安全、熟悉的世界。

但他的手指却紧紧攥着那些温热的书页，老李最后的话语在耳边回响——“有些东西比真假更重要”。

更重要的是，当他凝视顾成那双金色的眼眸时，内心深处某种沉睡的东西被唤醒了，一种奇怪的熟悉感和吸引力，让他无法简单地选择遗忘。

破碎的车窗外，雨滴开始坠落，时间恢复流动。

“我跟你走。”颜衍听见自己的声音说，几乎不像自己。

顾成微微颔首，看不出惊讶与否。他伸出手，光芒再次汇聚：“那么握住我的手，不要放开。”

颜衍毫不犹豫地伸手握住。顾成的手温暖而有力，光芒瞬间包裹住他们两人。街道、暴雨、破损的车辆，一切都开始模糊、消散，如同被水洗去的油画。

最后映入颜衍眼帘的，是顾成展开的六翼，光芒羽片如雪花般飘落，笼罩他的整个世界。

当光芒散尽，破损的车内已空无一人，只余几片散发着微光的羽毛缓缓飘落，触地即散作点点金光，消失不见。

雨仍在不停地下着，仿佛什么也未发生。

炽羽残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