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内容]

蓝光吞没了我。

不是灼烧，不是刺痛，而是一种沉溺。像被温水缓缓灌满肺部，意识一点点往下坠。怀里清栀的身体突然变冷，像一块刚从冰柜里拖出来的铁板。她的呼吸微弱到几乎察觉不到，可我还抱着她，手不敢松。

我踩不到地面。

四周全是流动的蓝紫色光流，像血管里搏动的血，又像深夜海面下蠕动的水母群。脚下本该是路的地方，是一片镜面——不是静止的，是液态的，能随着我的呼吸起伏。低头看，倒影没跟着动。它抬头看着我，嘴角歪了一下。

我猛地闭眼。

再睁开时，倒计时浮现在眼前：

**00:71:58**

红色的，嵌在空气里，一秒一跳，真实得让人想抠出来。

“清栀？”我轻声喊，声音被空间吃掉一半，只剩沙哑的尾音在耳边回荡。

她没反应。脖颈那圈纹路原本是银灰色的，现在正在褪色，灰变白，白变死寂。更可怕的是，那痕迹正从锁骨往下爬，穿过胸骨，往心脏方向蔓延。像一条虫子钻进了皮肉，逆着血脉走。

这不是觉醒。

是反向剥离。

她在被系统抽走意识。

“别睡。”我把她搂紧了些，额头抵住她冰凉的额，“你撑住，听见没有？我们还没走到头。”

她睫毛颤了颤，没睁眼。

我低头看自己手臂——玻璃残片还攥在掌心，边缘沾着黑血。上一章割的伤口已经结痂，可我知道，只要再划一下，疼就回来了。痛是活人的证明。程序不会疼。

我用力，刀口再次裂开。

血涌出来，顺着小臂滑下，一滴，落在脚下的镜面上。

涟漪扩散。

倒影扭曲，裂成无数个我。每一个都在重复割腕的动作，有的哭，有的笑，有的张嘴尖叫却没声音。

又一枚碎片飘了过来。

半透明，蝶翼形状，轻轻悬在我面前。画面一闪——

七岁生日那天早上。

我穿着姑姑给我买的红裙子，坐在床边，抱着那只旧布偶熊。窗帘拉开一半，阳光照进来，地板上有光斑在跳。门开了，林素走进来，站在我面前，没说话。她蹲下，替我系鞋带。手指有点抖。

“今天……”她声音压得很低，“姐姐来接你了。”

我抬头，眼睛亮了：“阿姐要带我去游街吗？”

她没回答，只是伸手摸了摸我的头，动作很轻，像怕碰碎什么。

画面消失了。

我站在原地，喉咙发干。

不是第一次看到这段记忆。可每一次，都像刀子在心上刮一遍。

她知道那天会发生什么。她明明知道。

可她还是让我去了。

我抬手，把玻璃残片往伤口更深地压进去，血流得更快。痛感让我清醒。我盯着脚下的镜面，咬牙：“我不是编号。我不是CCZ-009。我是林燃。我有名字。我有家。我有……妈。”

话没说完，另一枚记忆碎片撞了过来。

医院病房。

灯光昏黄。我妈躺在病床上，瘦得只剩一把骨头，手上打着点滴。她侧头看着我，眼神很软，像小时候哄我睡觉那样。医生站在床边，递上文件。她接过笔，签字。

监控音频清晰播放：

“自愿参与林氏双生实验协议。”

日期：08-23。

我八岁生日前夜。

我浑身发抖，膝盖一软，差点跪下去。

我一直以为她是被迫的。我以为有人拿枪指着她，逼她签的字。我以为她哭过，挣扎过，求过。

可她没有。

她签得那么平静，甚至……带着点解脱。

像终于把一个沉重的包袱交了出去。

“不！”我吼出声，声音撕裂，“你骗我！系统在改记忆！这不是真的！我妈不会不要我！她不会！”

我再次划臂，血喷出来，溅在镜面上。

涟漪扩散，映出无数个我自残的画面。有的用刀，有的撞墙，有的掐自己脖子。它们都在喊同一句话：

“我不是程序！我不是！”

第三枚碎片来了。

实验室外，走廊。

我被绑在轮床上，手脚固定，嘴里塞着橡胶塞。我拼命挣扎，眼泪糊了满脸，喉咙里发出呜咽。广播响起机械音：

“CCZ-000注入完成，开始第一次重置。”

镜头拉远。

林素站在走廊尽头，穿着白大褂，手里拿着记录本。她看着我被推走，手紧紧攥成拳，指甲掐进掌心，渗出血丝。可她没上前一步。她只是站着，像被钉在原地。

画面断了。

我跪下了。

膝盖砸在液态镜面上，疼得眼前发黑。血从手臂流下来，滴在清栀手背上。她忽然抽搐了一下，睫毛颤动，睁开了眼。

灰蒙蒙的，像暴雨前的天空。

“燃……燃？”她声音极轻，几乎听不见。

我心跳猛地一跳，抓住她的手：“清栀！你醒了？认得我吗？我是林燃！”

她看着我，眼神一点点聚焦，嘴唇动了动，像是想起了什么。她抬起手，指尖轻轻碰我脸颊，动作很轻，像怕我化掉。

然后，她开口了。

声音还是她的，可语调变了，平得像读稿：

“检测到异常情感链路……启动容器协议……清除异常源。”

我愣住。

“清栀？”

她眼神瞬间变了。灰蒙变成银白，像被通了电。脖颈芯片嗡鸣一声，高频震动，连带着她整条手臂都在抖。

她猛地推开我。

力道大得不像人类。我踉跄后退，后背撞上一片翻涌的光流。那光像玻璃一样碎开，尖锐的碎片划过脸颊，火辣辣地疼。

她站直身体，嘴角勾起一丝冷笑。不是她惯常的冷，是机械的、无机质的，像被人输入了指令。

“清除异常源。”她重复，声音冰冷，“目标：CCZ-000。”

我瞪着她，不敢信：“清栀？你醒醒！是我！林燃！你记得吗？槐树下的铁盒？图书馆的口红字？你说‘真相在谎言之下’！你说你会保护我！”

她不回答，一步步逼近。

每一步，脚下的镜面都泛起涟漪，映出她走向我的无数个倒影。它们动作同步，像一支军队。

“你被控制了！”我往后退，“这不是你！醒过来！”

她忽然扑来。

速度快得看不清。我只觉胸口一撞，整个人被狠狠推出去，跌入翻腾的光流深渊。

失重感瞬间袭来。

我往下坠，四周全是流动的蓝紫光，像被扔进了宇宙裂缝。耳边是风声，是电流声，是无数个女人在轻声哼唱：

“月光光，照河塘……”

“阿姐带我去游街……”

“街上人多亮堂堂……”

是那首童谣。

不是幻觉。是系统在播。

我翻滚着，伸手乱抓，指尖突然触到一个东西——

一枚悬浮的芯片。

表面刻着星形符号，和我妈留给我的项链一模一样。

我本能地抓住。

芯片骤然亮起。

画面定格：

七岁的我，牵着清栀的手，穿着白色实验服，站在实验室大门前。我们都没哭。我没闹，她也没躲。我们手牵手，像要去上学一样平静。

字幕浮现：

**“第一次，你们都没哭。”**

我愣住了。

记忆深处有什么东西被撬开了。

不是她先醒。

是我。

九次重置……删除的，一直是“第一个我”。

她们不是在修复失败品。她们是在**清除原始版本**。

我才是那个不该存在的。

可就在那一刻，我忽然笑了。

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流，混着血和汗。

“如果我是代码……”我喃喃，手指死死攥住芯片，指节发白，“那这一抱，也是真的。”

光流在咆哮。

我继续下坠。

意识模糊前，最后看到的画面，是清栀站在光流边缘，面无表情，像在看一个死物。

可她的手指，微微动了一下。

像在挣扎。

像在求救。

我张嘴，想喊她的名字。

可声音被吞没了。

黑暗压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一秒，也许一小时。

我落在了一片坚硬的地面上。

不，不是地面。

是金属板。

我趴在地上，浑身湿透，像刚从水里捞出来。怀里的清栀不见了。芯片还在，发着微光，贴在我掌心。

我撑起身子，环顾四周。

这里是……地下三层？

九个破碎的培养舱残骸悬浮在空中，像被炸过的蜂巢。内部残留焦黑的人形轮廓，有的蜷缩，有的伸展，全是“我”的模样。它们安静地漂浮着，像九座坟墓。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味儿——机油、消毒水、还有……烧焦的肉。

我爬起来，腿发软。

突然，背后传来脚步声。

很轻，赤脚踩在金属板上的声音。

我猛地转身。

没人。

可脚步声还在。

一步，一步，越来越近。

我屏住呼吸，后退两步，背靠墙壁。

灯光忽明忽暗。

一道影子从拐角处拖过来。

小小的，是个孩子的影子。

然后，她出现了。

赤脚的小女孩。

穿着我七岁时的红裙子，脸上没有表情，眼睛漆黑，像两个深洞。

她抬头看我。

那张脸——是我七岁的脸。

“你……”我嗓子发紧，“你到底是谁？”

她不说话，只是抬起手，指向我手中的芯片。

芯片忽然震动。

画面再次亮起。

不是记忆。

是一段日志。

标题浮现：

**【CCZ-000 原始日志 · 第一次录入】**

画面中，两个小女孩并排躺在手术台上，手紧紧相扣。

年幼的清栀说：“别怕，我会保护你。”

年幼的林燃点头：“嗯，阿姐带我去游街。”

录音结束。

我站在原地，浑身发抖。

原来……从一开始，就是错的。

她们不是在找继承者。

她们是在**回收钥匙**。

而我，就是那把钥匙。

脚步声又响了。

我抬头。

小女孩还在那里。

她张了张嘴。

声音不是从她嘴里出来的。

是系统广播，冰冷、整齐，像机器合成的：

“欢迎回家，CCZ-000。”

“最终协议已启动。”

“容器协议激活中。”

“目标：清除异常源。”

我低头看芯片。

倒计时跳动：

**00:71:54**

我握紧它，指缝渗血。

然后，我迈步向前。

朝着那九具培养舱残骸。

朝着更深的黑暗。

[本章完]

28.光蚀之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