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将至，灰烬城白日里喧嚣的街道早已变得空旷而寂静，只有零星几盏昏暗的灯笼在夜风中摇曳，将建筑的影子拉得老长。然而，一种不同于白日的、更加隐秘而活跃的“脉动”，正在城市的阴影深处悄然复苏。

磐石居小院中，夜残已准备妥当。他换上了一身毫不起眼的深灰色斗篷，兜帽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线条冷硬的下巴。凛音雾依旧不见踪影，但夜残知道，他早已提前潜入了预定地点。

“我去了。”夜残对吴琪等人点了点头，声音平淡无波，“天明前返回。无论发生何事，不要离开客栈，保持警惕。”

“小心。”吴琪、林夙、苏清鸢齐声道。柳絮絮也担忧地看了他一眼。

夜残没有再说话，身影一晃，已如同融入夜色般，悄无声息地消失在院墙外。

“鬼市”并非一个固定的集市，而是灰烬城地下交易网络的一个统称，其入口、交易地点、甚至开启时间都飘忽不定，每次都由不同的“引路人”带领，且需要特定的信物或暗号才能进入。夜残从暗影阁获得的情报中，包含了今夜“鬼市”的其中一个入口位置和接引暗号。

他如同夜行的幽灵，在错综复杂的小巷和屋顶间快速穿行，避开了几队巡逻的城卫军，最终停在城西一片破败、仿佛已被废弃多年的旧货栈区。这里堆满了腐朽的木材和破损的货箱，空气中弥漫着霉味和灰尘的气息。

夜残走到一处半塌的货仓前，按照特定的节奏，在斑驳的木门上轻轻叩击了七下，三长四短。

片刻后，木门无声地滑开一道缝隙，一只浑浊、布满血丝的眼睛在门后审视着他。夜残没有出声，只是从斗篷下探出手，指尖夹着一枚边缘磨损、刻着诡异符文的黑色骨片——这是暗影阁提供的临时通行信物。

那只眼睛在骨片上停留了一瞬，木门彻底打开，一个佝偻着背、看不清面目的灰衣人侧身让开。夜残闪身而入，木门在他身后悄然关闭。

门内并非货仓，而是一条向下延伸、仅容一人通过的狭窄石阶，墙壁上每隔数丈才镶嵌着一颗散发着惨绿色幽光的磷石，勉强照亮脚下的台阶。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阴冷、潮湿、混杂着各种古怪气味的气息。

沿着石阶向下走了约莫百级，眼前豁然开朗。

一个巨大的、仿佛天然形成的溶洞空间出现在眼前，洞顶垂下无数钟乳石，有些还在滴着暗色的水珠。洞内光线昏暗，但比石阶上明亮许多，四处点缀着漂浮在半空的、燃烧着幽蓝或惨绿火焰的灯盏，将整个空间映照得光怪陆离。

这里便是今夜“鬼市”的所在。空间极大，人声却不高，只有低沉的交谈、讨价还价、以及物品碰撞的细微声响。人影幢幢，大部分人都和夜残一样，裹着斗篷或戴着面具，遮掩着身形和面目。他们或三三两两聚在角落低声交谈，或独自徘徊在各个摊位前。

所谓的“摊位”，也千奇百怪。有的只是在地上铺一块脏污的布，上面随意摆放着几件看不出用途的古怪物品；有的则利用天然的岩石凹陷或搭建简易的木架，陈列着各种散发着微弱能量波动的材料、法器、丹药、甚至……被封禁的活物。空气中弥漫着药草、金属、血腥、以及某种难以言喻的、令人不安的腐败气息。

夜残没有在入口处多做停留，压低兜帽，如同一个真正的买家，缓步融入这诡异的市场中。他的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一个个摊位和行人，实则精神高度集中，捕捉着任何一丝有用的信息，同时也在寻找暗影阁在此地的接头人。

“上古魔器残片，沾染寂灭之气，只需三百下品灵石……”

“南疆巫蛊，杀人于无形，附赠解药配方……”

“葬星谷外围最新勘测图，标有三处安全路径和两处已知的邪教徒岗哨……”

“求购‘养魂木’或‘定神玉髓’碎片，价格好商量……”

“‘圣瞳’信徒近期活动频繁，疑似在搜集特定体质的活祭品，尤其是对‘光’和‘净化’之力敏感者……”

各种叫卖、求购、乃至不经意间的交谈片段，混杂着真真假假的信息，涌入夜残耳中。他尤其留意那些与“葬星谷”、“血煞教”、“圣瞳”、“仪式”相关的字眼。

在一个摆满了各种残缺玉简、兽皮古卷的摊位前，夜残停下脚步。摊主是个笼罩在宽大黑袍中、只露出一双枯瘦如鸡爪般手掌的老者，气息阴森，修为不弱。夜残的目光，落在角落里一枚颜色暗沉、边缘有烧灼痕迹、材质非金非玉的古老令牌上。令牌样式古朴，正面刻着一个模糊的、仿佛由星辰构成的扭曲眼睛图案。

这图案……与“圣瞳魔种”的印记，以及“血眸令”上的滴血眼睛，在神韵上有某种相似之处，但又更加古老、深邃。

夜残心中微动，蹲下身，拿起旁边一枚记载着某种低级毒术的玉简，仿佛随口问道：“这令牌看着有些年头了，何用？”

黑袍老者抬起眼皮，浑浊的眼珠看了夜残一眼，声音嘶哑如同破风箱：“不识货就别碰。那是从一处古战场遗迹里刨出来的，沾染了不祥的星辰死气，上面的图案，据说是某个崇拜‘混乱之星’的古老教派标记。你要？一千下品灵石，不二价。”

崇拜混乱之星的古老教派？夜残心中念头飞转，血煞教崇拜的“混沌之主”，是否与这所谓的“混乱之星”有关？他没有立刻还价，而是将玉简放下，又拿起另一卷兽皮，上面记载的是一种南境蛮族的粗浅炼体术。

“八百。”夜残淡淡道。

“九百五。”

“八百。”

黑袍老者盯着夜残看了几息，见他毫无让步之意，哼了一声：“八百五，爱要不要。”

夜残不再多言，取出八百五十块下品灵石，堆在摊位上，然后拿起了那枚古老令牌。入手冰冷沉重，令牌上的星辰眼睛图案，似乎随着他指尖的温度，微微流转过一丝极其黯淡的、令人心悸的光芒。

收起令牌，夜残继续前行。他在一个贩卖各种南境特产草药和矿石的摊位前，用几块中品灵石，换到了一小截品质尚可的“养魂木”枝条，这是柳絮絮炼丹所需的材料之一。

接着，他来到一处相对偏僻的角落，那里站着几个沉默不语、气息内敛的黑衣人，他们面前没有摊位，只是静静站立，仿佛在等待什么。这是“鬼市”中专门贩卖情报的“影子商人”。

夜残走到其中一人面前，没有说话，只是从怀中取出那枚楚云轩给的青色玉佩，在对方眼前一晃。

那黑衣人隐藏在兜帽下的目光似乎微微一闪，低声道：“楚家的信物？想打听什么？”

“关于楚家牵头、几大势力联合探查葬星谷行动的内情。参与人员、真实目的、可能的风险、以及楚家在此事中的具体角色。”夜残言简意赅。

黑衣人沉默片刻，报出一个数字：“三千下品灵石，或等价之物。”

夜残没有犹豫，取出三块灵气盎然的中品灵石（一块中品灵石约等于一千下品灵石）递过去。

黑衣人接过灵石，迅速收起，然后压低声音，语速极快地说道：“探查行动三日后子时出发，由楚家一位筑基巅峰的客卿长老带队，参与者除楚家子弟外，还有‘幽影’的独眼蝰小队、‘血战’的部分精锐，以及数支像你们这样的、被临时招募的散修队伍，总人数约五十，对外宣称是搜寻一种只生长在坠星渊附近的稀有灵草‘星泪花’。真实目的有二：一，确认血煞教祭坛的确切位置和防御力量；二，尝试夺取或破坏祭坛所需的某样关键‘媒介’，据信与星力有关。楚家想借此行动，在联盟中占据主导，并获取那‘媒介’，以增强其家族传承的‘星衍之术’。风险极高，血煞教在坠星渊外围布置了大量陷阱和巡逻队，且谷中环境恶劣，生还几率不足三成。楚家可能会让外来者充当探路石和诱饵。”

信息量很大，与夜残的猜测基本吻合。楚家果然没安好心，想利用他们这些“外人”去趟雷，自己则伺机夺取好处。

“血煞教祭坛的具体位置？”夜残追问。

“未知。坠星渊范围极大，且被混乱星力和空间裂缝笼罩，难以精确定位。此次行动，恐怕也只能在外围探查。”黑衣人摇头。

夜残不再多问，转身离开。他又在“鬼市”中转了转，用剩余的一些灵石，购买了几种有用的符箓、解毒丹和一份相对详细的葬星谷外围地图（比之前得到的要精细一些），然后便朝着出口方向走去。

此行目的基本达到，获得了关键情报和那枚可疑的古老令牌，不宜久留。

然而，就在他即将走到溶洞出口附近的阴影中时，一股极其微弱、但充满恶毒与贪婪的意念，如同冰冷的蛛丝，悄无声息地黏上了他的后背。

被盯上了！

夜残脚步未停，心中却瞬间警铃大作。是刚才购买情报引起了注意？还是那枚古老令牌的气息引来了某些不怀好意的存在？亦或是……自己“猎风”小队的身份，早已被某些人盯上？

他没有回头，也没有加快脚步，依旧保持着不疾不徐的步伐，朝着出口的石阶走去。同时，精神力高度集中，感知着身后的动静。那股恶意的意念如影随形，似乎不止一道，隐隐呈合围之势。

是“黑骷髅”的人？还是血煞教的暗子？或者是“鬼市”中见财起意的亡命徒？

夜残心念电转，右手悄然缩入斗篷袖中，握住了冰凉的短剑剑柄。左手则扣住了两枚刚刚购买的、触发式的烟雾符和麻痹符。

踏上石阶，向上走了约莫二十级，已经能听到上方货仓传来的、若有若无的风声。这里光线更加昏暗，石阶狭窄，正是动手的绝佳地点。

“嗤！”

就在夜残踏上又一级台阶的刹那，身后下方，三点幽蓝色的寒光，呈品字形，无声无息地激射而至，直指他背心、后腰、腿弯！寒光未至，一股阴冷刺骨的寒意已穿透斗篷！

果然动手了！而且一出手就是杀招，这淬毒暗器专破护体灵光！

夜残仿佛背后长眼，在寒光及体的瞬间，身体如同没有骨头般，向左侧诡异一扭，同时左脚在石阶上猛地一蹬，整个人如同离弦之箭般向上窜去！三枚淬毒暗器擦着他的斗篷边缘飞过，钉入前方的石壁，发出“滋滋”的腐蚀声。

“想走？” 一个沙哑难听的声音响起，伴随着数道破空声，四道黑影从下方和两侧的阴影中扑出，手中兵刃寒光闪烁，封死了夜残上方和左右的退路！这些人动作迅捷，配合默契，显然早有预谋，而且修为都不弱，都在筑基初期到中期之间！

夜残眼中寒光一闪，不再隐藏。他前冲之势戛然而止，身体违反常理般向后仰倒，险之又险地避开了上方劈落的一刀和左侧刺来的一剑，同时，右手短剑如同毒蛇出洞，自下而上，划过一道幽暗的弧光！

“噗！”

一声轻微的利刃入肉声，右侧一名扑得最近的黑衣人喉咙处爆开一蓬血花，眼中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愕，扑倒在地。

与此同时，夜残左手猛地向地上一拍！那两枚扣在掌心的符箓瞬间激发！

“嘭！嘭！”

大团浓密、带有刺鼻辛辣气味的灰白色烟雾瞬间在狭窄的石阶上炸开，将剩下三名黑衣人笼罩其中！烟雾不仅遮挡视线，更蕴含着强烈的麻痹毒性，吸入少许便会四肢酸软！

“咳咳！是毒烟！闭气！” 黑衣人中有人惊呼。

趁着烟雾弥漫、对方阵脚大乱的刹那，夜残身影一晃，如同真正的鬼魅，融入烟雾与阴影之中，短剑每一次闪烁，都伴随着一声闷哼或惨叫。他的身法太快，攻击角度太过刁钻狠辣，在狭窄空间和烟雾的掩护下，简直如同死神的镰刀。

短短数息之间，烟雾中便再无声息。

夜残的身影从逐渐散去的烟雾中显现，斗篷上沾染了几点血迹，但他气息平稳，眼神冰冷。脚下，横七竖八地躺着四具黑衣人的尸体，皆是一击毙命。

他没有检查尸体，迅速从其中一人腰间扯下一个储物袋，然后身形不停，如同轻烟般掠上石阶，冲出那扇木门，重新回到了破败的货栈区。

夜风凛冽，吹散了身上淡淡的血腥味。夜残没有丝毫停留，身影几个起落，便消失在了错综复杂的小巷深处，朝着磐石居的方向疾驰而去。

“鬼市”之行，虽有意外，但目的达到，还额外收获了一枚可能与“圣瞳”源头有关的古老令牌，以及一场短暂的杀戮。灰烬城的夜，从来都不平静。而真正的风暴，还在那葬星谷深处酝酿。他们必须抓紧时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