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路程，商队格外警惕，日夜兼程，不再轻易在荒野扎营，而是尽量选择在沿途有防御的小镇或驿站歇息。即便如此，仍遭遇了数次小规模的骚扰和试探，显然那晚的袭击者并未死心，或者，南境觊觎这批“星辰铁”的势力，不止一方。

五日后，在经历了数场有惊无险的冲突后，一座庞大、灰暗、如同巨兽般匍匐在荒原之上的城池轮廓，终于出现在地平线上。

灰烬城。

城如其名，通体由一种暗沉、粗糙、仿佛被烈火焚烧过的灰黑色巨石垒砌而成，城墙高大厚重，布满岁月和战火留下的痕迹。整座城市笼罩在一片淡淡的、经年不散的灰色尘雾之中，空气中弥漫着硫磺、金属、汗水、以及某种难以言喻的、混杂了生机与死寂的奇异气息。

这里是大唐南境的门户，也是前往葬星谷的最后、也是最大的补给点和情报集散地。城内鱼龙混杂，三教九流汇聚，既有南境本地的蛮族、佣兵、冒险者，也有来自中原的商贾、修士、乃至逃亡的囚徒。各大宗门世家在此皆设有据点，地下黑市、杀手组织、情报贩子更是多如牛毛。混乱、危险、机遇，在这座城市中交织，形成了一种独特而扭曲的繁荣。

当“汇通行”的庞大商队缓缓驶入灰烬城那巨大、幽深、仿佛巨兽之口的城门时，喧嚣、热浪、以及无数道或贪婪、或警惕、或麻木的目光，便如同潮水般涌来。

街道宽阔，但异常拥挤。各式各样的店铺、摊位鳞次栉比，叫卖声、讨价还价声、争吵声、甚至偶尔响起的兵刃碰撞声，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烦躁的背景音。行人衣着各异，有的身着华丽的法袍，有的只是简单的兽皮，更多的人则是一身便于行动的劲装，身上或多或少都带着兵刃和戾气。

空气中除了各种气味，还隐隐弥漫着一股无形的、混乱的能量波动，那是来自葬星谷方向的混乱星力外溢，以及城内无数修士、法阵、禁制交织所形成的特殊“场”。初次来到此地的修士，往往会感到一阵轻微的心悸和压抑。

吴琪一行人跟在商队中，不动声色地观察着这座闻名已久的混乱之城。林夙和苏清鸢神色冷峻，手始终不离剑柄。柳絮絮则有些紧张地抓紧了吴琪的衣角。夜残和凛音雾已不知去向，想来早已潜入城中，开始他们的情报收集工作。

商队在城中最大的客栈之一——“磐石居”前停下。这里是“汇通行”在灰烬城的产业之一，相对安全。雷豹指挥着手下卸货、安置伤员，独眼蝰和光头壮汉也各自带着手下，进入了客栈，显然打算在此休整，并处理此次遇袭的后续事宜。

吴琪几人被安排在了客栈后院一处相对僻静的小院中。安顿下来后，夜残的身影便如同鬼魅般出现在屋内。

“初步情报。”他没有废话，直接展开了一副以灵力绘制的灰烬城简易地图，上面标注了数个重点区域和标记。“城西，‘黑骷髅’的据点之一，与血煞教余孽往来密切。城南，楚家的‘明轩阁’，楚云轩三日前已抵达此地。城东，几大正道门派和家族的联合办事处，但内部似乎并不和睦。城中‘鬼市’，今夜子时开启，是获取隐秘情报和特殊物资的最佳地点，但同样危险。”

他指向地图中心偏北，一片被特别标注为红色的区域：“城主府，名义上由大唐朝廷委派的‘镇南将军’管辖，但实际上，此地真正的主事者，是‘灰烬议会’，一个由城内几大顶尖势力和强者组成的松散联盟。议会成员包括楚家、‘黑骷髅’的首领、‘幽影’和‘血战’背后的靠山、以及几位独行的结丹期散修。他们维持着灰烬城表面上的秩序，但暗地里各自为政，争斗不休。我们此行，最好不要引起议会的过多注意。”

“楚云轩也来了？”苏清鸢蹙眉，“他倒是来得快。”

“不出所料。”吴琪道，“他之前便暗示要与我们‘联手’，如今我们到了灰烬城，他必然会有动作。夜师兄，关于葬星谷的仪式，可有更具体的消息？”

“有，但很模糊。”夜残沉声道，“‘鬼市’中有传闻，血煞教在葬星谷深处，一处名为‘坠星渊’的绝地，集结了大批人马，正在构筑一座庞大的祭坛。所需祭品，除了海量生灵精血怨念外，似乎还需要三样特殊的‘引子’：一件蕴含‘混沌’气息的‘钥匙’，一件能沟通‘星力’的‘媒介’，以及……一件承载‘圣瞳意志’的‘容器’。前两者指向你和云师弟，后者……” 他顿了顿，“可能指向被魔种侵蚀过、且拥有阵法天赋的云师弟，或者……其他被‘圣瞳魔种’污染控制的人。”

“容器……”吴琪心中一寒，云师兄果然仍在对方的计划之中！“仪式何时开始？”

“具体时间未知，但各方消息都指向近期，很可能就在十天半月之内。”夜残道，“我们时间不多。必须尽快查明仪式确切地点、防御力量、以及那三样‘引子’的具体获取或使用方法，然后制定破坏计划。”

“如何查？”林夙问。

“两条路。”夜残竖起两根手指，“一，通过‘鬼市’，高价购买情报，或接触可能与血煞教敌对的势力，如某些与血煞教有血仇的独行强者或小势力。二，接触楚云轩，获取楚家掌握的情报，甚至可能借助他们的力量混入葬星谷外围。但此路风险极高，需时刻提防被利用或出卖。”

“或许……可以双管齐下。”吴琪沉吟道，“‘鬼市’那边，由夜师兄和凛师兄负责。楚云轩这边，由我和林师兄、苏师姐出面接触，探其虚实。柳师姐留在客栈，炼制丹药，并随时准备接应。”

“可行。”夜残点头，“今夜子时，我会与凛师弟前往‘鬼市’。你们明日可去‘明轩阁’拜访楚云轩，看他如何反应。切记，不要暴露我们的真实目的和实力，尤其是你，吴琪，务必收敛气息。”

商议既定，众人分头准备。

柳絮絮立刻开始检查药材，准备开炉炼丹，这次她要炼制的，不仅有疗伤解毒的常规丹药，更有数种能在短时间内大幅提升战力、但副作用也极大的“禁丹”，以及几种特殊用途的毒药和烟雾弹，以备不时之需。

夜残再次消失，去为晚上的“鬼市”之行做准备。凛音雾则一直潜伏在暗处，监控着小院周围的动静。

吴琪盘膝调息，继续尝试以《混沌衍道经》的法门，进一步收敛、内炼混沌珠的气息，使其更加圆融内敛，不露分毫。林夙和苏清鸢也各自修炼，将状态调整到最佳。

一夜无话。

次日清晨，吴琪、林夙、苏清鸢三人，换上了一身相对整洁、但依旧带着风尘之色的劲装，离开了磐石居，朝着城南的“明轩阁”走去。

灰烬城的白日，喧嚣更甚昨日。街道上人流如织，各种奇装异服、气息各异的修士随处可见，冲突和争执也时有发生，但大多被匆匆赶来的、身着统一灰甲、胸口绣着火焰纹章的城卫军制止或驱散。这些城卫军修为不弱，且行动果决，显然背后有“灰烬议会”的支持，维持着这座混乱之城最基本的秩序。

“明轩阁”位于城南一片相对清静、建筑也更为考究的区域，是一座占地不小的三层楼阁，飞檐斗拱，装饰雅致，与周围粗犷的建筑风格形成鲜明对比。门口有身穿楚家服饰的护卫值守，气息沉稳，目光锐利。

吴琪三人走上前，表明身份，言明求见楚云轩。

护卫通报后不久，一名管家模样的中年文士匆匆迎出，态度恭敬地将三人引入阁内。阁内陈设典雅，古玩字画点缀其间，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檀香，与外界的喧嚣混乱判若两个世界。

三人被引至二楼一间宽敞的静室。室内，楚云轩正凭窗而立，望着窗外街道，闻声转身，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惊喜与热情。

“吴师妹，林师弟，苏师妹！你们果然来了！快请坐！” 楚云轩一身月白长衫，玉树临风，笑容温和，亲自为三人斟茶，“一路辛苦。听闻你们途中遭遇袭击，可还安好？”

“有劳楚师兄挂心，些许毛贼，不足挂齿。”吴琪接过茶盏，淡然道。

“那就好，那就好。”楚云轩坐下，目光在三人脸上扫过，尤其是在吴琪身上停留片刻，眼中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探究，随即笑道，“三位师弟师妹能平安抵达灰烬城，楚某便放心了。此地虽乱，但有我楚家在此，多少还能照应一二。不知三位此番前来，是单纯历练，还是……另有要事？”

他看似随意地问着，但话中之意，已十分明显。

吴琪与林夙、苏清鸢对视一眼，放下茶盏，看向楚云轩，语气平静中带着一丝凝重：“不瞒楚师兄，我等此次南下，一是为重伤的云师兄寻找几味罕见的养魂药材，二来，也是听闻葬星谷近来异动频繁，血煞教余孽活动猖獗，恐有惊天阴谋。云师兄重伤，与那血煞教脱不开干系，此仇不能不报。再者，身为正道弟子，除魔卫道，义不容辞。只是初来乍到，对此地形势与葬星谷内情所知甚少，正想向师兄请教。”

这番话，半真半假，既点明了寻药和报仇的目的，也表明了“除魔卫道”的立场，更透露出对情报的需求，合情合理。

楚云轩闻言，脸上笑容收敛，露出凝重之色：“原来如此。云师弟之事，楚某亦有耳闻，实乃血煞教贼子丧心病狂！三位师弟师妹高义，楚某佩服。”

他顿了顿，压低了声音：“不瞒三位，葬星谷近期确实有变。血煞教余孽，似在谷中谋划一场极为可怕的仪式，意图唤醒某种上古邪物。此事已引起南境诸多势力警觉。我楚家与其他几家正道同道，正在暗中联合，设法阻止。只是血煞教狡诈，其仪式核心隐藏极深，且谷中环境恶劣，混乱星力与空间裂缝密布，极难探查。我们几次派人潜入，都损失惨重，未能触及核心。”

他看向吴琪，目光诚恳：“吴师妹身负‘浮光绘梦’之力，对邪祟魔气有极强的克制净化之能，正是对付血煞教邪法的利器。林师弟、苏师妹亦是剑道奇才。若三位师弟师妹愿意，楚某可居中引荐，加入我等的联盟，共同谋划，破坏血煞教仪式。届时，不仅能报云师弟之仇，寻得所需药材，更能立下不世之功，扬名立万，于三位日后修行之路，亦大有裨益。”

果然，拉拢来了，而且抛出了“联盟”和“扬名立万”的诱饵。

吴琪心中冷笑，面上却露出思索之色，迟疑道：“楚师兄厚意，师妹心领。只是，我等实力低微，恐难当大任。且联盟内部，想必也是能人辈出，我等贸然加入，恐怕……”

“师妹过谦了。”楚云轩摆手道，“能驱除‘圣瞳魔种’，联手击退筑基中期巅峰的袭击者，三位师弟师妹的实力，楚某心中有数。联盟求贤若渴，正需三位这般年轻有为、战力卓绝的英才加入。至于联盟内部，确实有些纷争，但大敌当前，自有长辈主持大局，师妹无需多虑。”

他见吴琪仍在犹豫，又加了一把火：“实不相瞒，联盟近期正筹划一次对葬星谷的联合探查行动，旨在摸清血煞教仪式的确切位置和防御布置。若三位加入，或可参与此次行动，既能熟悉谷中环境，也能立下首功。而且，联盟中亦有精通医道和神魂之术的前辈，或可对云师弟的伤势，提供一些帮助。”

探查行动？前辈医治？这两个条件，确实颇具诱惑力。

吴琪沉吟良久，与林夙、苏清鸢交换了几个眼神，最终，似乎下定了决心，看向楚云轩，郑重道：“既如此，那我等便恭敬不如从命，愿为除魔大业，略尽绵薄之力。只是，还需回去与同伴商议，并做些准备。”

“理当如此。”楚云轩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三位师弟师妹可先回去准备，三日后，联盟有一次秘密集会，商议探查行动的具体事宜。届时，楚某会派人前往磐石居，接引三位。这是进入集会的信物，三位收好。”

他取出一枚刻有复杂云纹的青色玉佩，递给吴琪。

吴琪接过玉佩，入手温润，隐隐有灵力波动，显然不是凡品。“多谢楚师兄。那我等便先告辞，三日后，静候佳音。”

“好，三位慢走。”楚云轩起身相送，姿态一如既往的温和有礼。

离开明轩阁，走在喧嚣的街道上，三人都没有说话，但眼神交流间，都明白对方心中所想。

“楚云轩果然想拉我们入局，而且很急。”回到僻静处，苏清鸢低声道，“那所谓的联合探查，恐怕不简单。”

“嗯。”林夙点头，“他想利用我们的力量，尤其是琪师妹的净化之力，去试探、甚至强攻血煞教的防线。我们正好可以借此，摸清葬星谷内部的部分情况，甚至可能接触到仪式的核心区域。但必须万分小心，防止被当成炮灰，或者在关键时刻被出卖。”

“夜师兄那边，或许能提供更多关于这个‘联盟’和探查行动的内幕。”吴琪摩挲着手中的青色玉佩，目光幽深，“这枚信物，或许也能在‘鬼市’中，换取一些有价值的东西。走，先回去，等夜师兄的消息。”

三人加快脚步，返回磐石居。灰烬城的暗流，已然将他们卷入其中。而真正的博弈，才刚刚开始。葬星谷的迷雾，似乎正在这混乱之城的上空，缓缓凝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