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梧桐叶被秋阳晒得发蔫，蝉鸣早就没了踪迹，教室里只剩下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还有后排男生偷偷传纸条的窸窣响动。

陈奕恒趴在桌子上，指尖无意识地抠着数学课本的边角，把那一页纸揉得发皱。他的脸色比窗外的落叶还要苍白几分，眼窝下泛着淡淡的青黑，是昨夜失眠烙下的痕迹。抗抑郁药的副作用让他昏昏沉沉，却又在课堂上强迫自己打起精神，可那些三角函数的公式，还是像一团乱麻，在他脑子里缠得越来越紧。

口袋里的手机震了震，短促的两声，是他再熟悉不过的来电铃声。

陈奕恒的指尖猛地一颤，抠着课本的力道陡然加重，指甲缝里都渗进了纸屑。他不用看也知道，来电的人是谁。

周围的窸窣声似乎停了一瞬，有几道若有若无的目光，落在了他的背上。陈奕恒的后颈泛起一层细密的冷汗，连呼吸都变得有些滞涩。他攥着衣角，犹豫了足足半分钟，才慢吞吞地把手机从口袋里掏出来。

屏幕上跳动着“母亲”两个字，刺眼得很。

他咬了咬下唇，起身往教室后门走，脚步放得很轻，却还是觉得每一步都踩在棉花上，虚浮得厉害。抑郁症带来的胸闷感，像一张无形的网，悄无声息地缠了上来，勒得他胸口发紧。

刚走出教室，他就飞快地按下了接听键，把手机贴在耳边，声音低得像蚊子哼：“喂。”

“陈奕恒你还知道接电话？”电话那头的声音尖利又刻薄，像淬了冰的刀子，隔着听筒都能刮得人耳朵疼，“我和你爸昨天就跟你说了，让你这周回家把那套奥数题做完，你是不是又当成耳旁风了？”

陈奕恒的手指蜷缩起来，紧紧攥着手机，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他垂着头，看着走廊地砖上的纹路，喉咙里像堵了一团棉花，半天说不出一个字。

“你哑巴了？”母亲的声音更不耐烦了，“我告诉你，我们花了那么多钱供你读书，不是让你在学校里混日子的！你看看你上次的月考成绩，数学才考了多少分？隔壁家的小琳，这次又是年级第一，你怎么就不知道学学人家？”

“我……”陈奕恒张了张嘴，想解释自己最近状态不好，想说说那些压得他喘不过气的低落情绪，可话到嘴边，又被他咽了回去。

他太清楚了，解释是没用的。

在父母眼里，他的抑郁症不过是“矫情”，是“不想好好学习的借口”。他们永远看不到他深夜里睁着眼睛到天亮的煎熬，看不到他连吃饭都觉得费力的疲惫，更看不到他口袋里那些五颜六色的药片。

“我什么我？”母亲打断他的话，语气里的嫌弃几乎要溢出来，“你是不是又在学校里偷懒了？我看你就是心思根本没放在学习上！整天耷拉着一张脸，给谁看呢？我们欠你的吗？”

“不是……”陈奕恒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胸闷感越来越重，眼前的地砖纹路开始扭曲，像一条条蜿蜒的小蛇，“我最近有点不舒服……”

“不舒服？能有什么不舒服？”母亲冷笑一声，“我看你就是装的！为了不学习，什么借口都想得出来！陈奕恒，你能不能争点气？我们养你这么大，不是让你当一个废物的！”

“废物”两个字，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了陈奕恒的心上。

他浑身猛地一颤，手机差点从手里滑落。那些积压了许久的委屈、低落、自我否定，在这一刻，被这两个字彻底点燃，翻江倒海地涌了上来。抑郁症带来的窒息感，铺天盖地地将他淹没，他的胸口像是被一块巨石压住，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指尖冰凉，血液好像都凝固了，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微微晃动，像一株被狂风摧残的野草。

“你听见没有？”母亲还在电话那头喋喋不休，“这个周末必须回家，把那套题做完，要是再考不好，你就别认我们这个父母了！”

电话被猛地挂断，听筒里传来“嘟嘟”的忙音，尖锐又刺耳。

陈奕恒维持着握手机的姿势，站在走廊里，一动不动。阳光从走廊尽头的窗户照进来，落在他的脚边，却暖不透他冰凉的指尖，更暖不透他那颗早已千疮百孔的心。

他的眼眶慢慢泛红，水汽氤氲在眼底，却倔强地不肯掉下来。抑郁症让他习惯了隐忍，习惯了把所有的情绪都憋在心里，哪怕疼得钻心，也不肯露出一点脆弱。

可那些苛责的话语，还在他的耳边回荡，一遍又一遍，像一把把刀子，凌迟着他的神经。

“嗡嗡——”

口袋里的手机又震了震，是一条短信，还是母亲发来的：“别给脸不要脸，我们都是为了你好。”

为了你好。

这四个字，是压垮陈奕恒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再也撑不住了，身体晃了晃，差点栽倒在地。他踉跄着后退一步，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墙壁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声。

“嘶——”

疼痛从后背蔓延开来，可他却像感觉不到一样，只是死死地盯着手机屏幕上的那行字，指尖抖得厉害。

教室里的沙沙声不知何时又响了起来，还有同学低声交谈的声音，顺着门缝飘出来，落在他的耳朵里，却变成了刺耳的议论。

“他怎么站在外面啊？”

“好像是被他妈妈骂了吧，刚才我听见声音了。”

“怪不得他整天都阴沉沉的，原来是家里的事啊……”

“听说他成绩下降了好多，肯定是被家长训了……”

那些细碎的议论声，像无数只蚂蚁，钻进了他的耳朵里，爬满了他的四肢百骸，啃噬着他早已脆弱不堪的神经。

胸闷感越来越强烈，他觉得自己快要喘不过气了，眼前一阵阵发黑，耳边的声音越来越模糊，只剩下嗡嗡的鸣响。

陈奕恒攥紧手机，指尖泛白，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凸起。他的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着，像一片在寒风中飘摇的落叶，随时都有可能坠落。

走廊里的阳光明明很暖，可他却觉得，自己像是掉进了冰窖里，从里到外，都冷得发疼。

那些苛责的话语，那些议论的声音，还有抑郁症带来的无边无际的黑暗，在这一刻，交织成一张巨大的网，将他牢牢困住，让他无处可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