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的阳光穿过体育馆的玻璃窗，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篮球队的训练刚结束，队员们三三两两地勾肩搭背往外走，汗水浸湿的球衣贴在身上，少年们的笑声和打闹声震得屋顶似乎都在轻轻晃动。

陈奕恒收拾好自己的篮球，指尖触到冰凉的球皮，才稍微压下了训练时被汗水掩盖的烦躁。他向来不喜欢这样喧闹的场面，抑郁症像一层无形的屏障，把他和周围的热闹彻底隔开。别人脸上的笑意、嘴里的玩笑，落在他眼里都像是隔着一层毛玻璃，模糊又遥远，甚至让他觉得有些刺眼。

他低着头，加快脚步想从人群里挤出去。刚走到门口，就被一阵更响亮的起哄声拦住了去路。

张奕然正站在人群中央，胳膊搭在张桂源的肩膀上，笑得一脸狡黠：“说真的，桂源，你和函瑞也太黏糊了吧？今天训练他来送水，眼睛就没离开过你，生怕你累着似的。”

周围的队员们立刻跟着哄笑起来，口哨声此起彼伏。张桂源耳尖微红，却没反驳，反而下意识地朝站在一旁的张函瑞看了一眼。张函瑞手里还拎着空水壶，脸颊涨得通红，伸手轻轻推了张奕然一下：“别胡说八道，我就是来……来送点水。”

“送水而已，用得着特意买冰镇的？还用毛巾包着怕化了？”张奕然不依不饶，故意模仿着张函瑞递水时的样子，引得众人笑得更欢了。

张桂源一把拉开张奕然，语气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维护：“行了，别闹他了。”说着，他自然地接过张函瑞手里的水壶，指尖不经意间碰到对方的手背，两人又不约而同地红了脸。

这一幕落在陈奕恒眼里，像一根细针，轻轻刺了他一下。

他站在人群边缘，停下了脚步，目光落在那两人身上，眼神里藏着自己都没察觉的落寞。他从未感受过这样直白又温暖的在意，从未有人会特意为他准备冰镇的水，会在他训练时默默守在一旁，会因为别人调侃他而主动站出来维护。

父母的电话永远是关于成绩和家族颜面，佣人只会机械地准备好三餐，至于他累不累、开不开心，从来都没人问过。抑郁症让他习惯了孤独，却没让他彻底麻木。看到别人之间这样真切的互动，心底那片荒芜的地方，还是会泛起一阵尖锐的空落。

热闹是他们的，他什么都没有。

陈奕恒垂下眼睑，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阴影，遮住了眸子里翻涌的低落。他不想再看，转身就要走，肩膀却突然被轻轻碰了一下。

“走这么快？”

熟悉的温和嗓音在耳边响起，带着点干净的少年气。陈奕恒身体一僵，转头就看到陈浚铭站在他身后，手里还拿着一瓶没开封的矿泉水，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打湿，贴在光洁的额头上，却丝毫没影响他清爽的模样。

“没什么。”陈奕恒的声音很轻，带着点疏离，说完就想继续往前走。

陈浚铭却快步跟上，和他并肩走着，刻意放慢了脚步，适应他的节奏。他刚才就注意到陈奕恒的不对劲了，从训练结束后，他就一直低着头，眉头微蹙，周身的气压低得让人不敢靠近。尤其是看到张桂源和张函瑞被起哄时，他眼里的落寞几乎要溢出来。

“其实，偶尔看看热闹，心情会好一点。”陈浚铭轻声说，语气很柔和，像是在分享一个小秘密，而不是在说教。

陈奕恒没说话，脚步没停，甚至下意识地加快了几分。他不觉得热闹能让自己开心，反而会让他更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和这个世界的格格不入。那些笑声越响亮，他就越觉得孤单。

陈浚铭也不气馁，依旧跟在他身边。两人沉默地走了一段路，穿过教学楼旁的林荫道，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来，在地上织成密密麻麻的光斑。

走到一棵大槐树下时，陈浚铭突然停下脚步，从口袋里掏出一颗用透明糖纸包着的水果糖，递到陈奕恒面前。

糖纸在阳光下泛着淡淡的粉色光泽，能隐约看到里面包裹着的糖果形状。

“给你的。”陈浚铭的声音带着点笑意，“草莓味的，应该不算太甜。”

陈奕恒愣住了，低头看着那颗递到自己眼前的糖，又抬眼看了看陈浚铭。少年的眼神很真诚，没有丝毫的调侃或怜悯，只是单纯地想把这颗糖给他。

他的指尖下意识地蜷缩了一下。从小到大，几乎没人这样毫无缘由地给过他糖。小时候看到别的小朋友收到父母给的糖果，他也曾偷偷羡慕过，但每次向父母提起，得到的都是“好好学习，别想这些没用的”的训斥。久而久之，他就再也没期待过这些微小的温暖了。

抑郁症让他对很多事情都提不起兴趣，甜食更是很少碰。但此刻，看着那颗小小的水果糖，看着陈浚铭眼里毫不掩饰的善意，他心里那片冰封的地方，似乎有了一丝极其微弱的松动。

“我不吃糖。”陈奕恒下意识地拒绝，声音依旧冷淡，但语气里的尖锐少了几分。

“尝尝吧。”陈浚铭没收回手，反而往前递了递，“医生说，甜食能轻微缓解低落的情绪。我看你今天好像不太舒服，就……就顺便带了一颗。”

最后那句话，他说得稍微有点含糊，像是在解释自己不是特意准备的，怕给陈奕恒造成压力。其实，这颗糖是他早上特意在学校门口的便利店买的。他记得上次在食堂，陈奕恒没怎么吃东西，胃口差得很，就想着买点味道清淡的甜食，说不定他会喜欢。

陈奕恒看着陈浚铭固执地递着糖果的手，又看了看他认真的眼神，犹豫了很久。指尖动了动，最终还是伸手，轻轻接过了那颗糖。

指尖碰到陈浚铭的手指，对方的指尖带着点微凉的温度，像夏天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矿泉水瓶。陈奕恒像被烫到一样，立刻收回了手，把糖果攥在掌心。

糖纸的触感很光滑，带着点轻微的凉意。

“谢谢。”他低声说，声音轻得像一阵风，说完就快步往前走，甚至没敢回头看陈浚铭一眼。

陈浚铭看着他几乎是落荒而逃的背影，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他看到陈奕恒攥着糖果的手紧紧的，甚至能看到指节微微泛白的样子。这已经是很大的进步了，至少，他没有像以前那样直接转身走开。

陈奕恒快步走到没人的地方，才停下脚步。他靠在冰冷的墙壁上，低头看着掌心的那颗水果糖。

糖纸还在泛着粉色的光，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小心翼翼地剥开了糖纸。一颗粉色的圆形糖果滚了出来，带着淡淡的草莓香味，不算浓郁，却很清新。

他迟疑地把糖果放进嘴里。

淡淡的草莓味在舌尖弥漫开来，甜味很柔和，一点都不腻，带着点恰到好处的酸，口感很清爽。甜味顺着舌尖蔓延到喉咙，又慢慢扩散到四肢百骸，像是一股微弱的暖流，缓缓淌过他干涸的心田。

他愣住了。

很久没有尝过这样纯粹的甜味了。

他靠着墙壁站了很久，嘴里含着那颗糖，直到糖果慢慢融化，甜味渐渐淡去，嘴里还残留着淡淡的草莓清香。

刚才心里的那种沉重和烦躁，似乎真的减轻了一些。不是那种剧烈的变化，而是一种很微妙的、润物细无声的缓解。就像连日阴雨的天空，突然透过了一丝微弱的阳光。

陈奕恒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嘴角，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一丝甜味。他的眉头，不知何时已经悄悄舒展开了。

他抬头看向远处，陈浚铭已经不见了踪影，大概是回教室了。

陈奕恒握紧了手里的糖纸，把它小心翼翼地放进了口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