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的阳光穿过体育馆的高窗,在木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篮球撞击地面的砰砰声、球鞋摩擦地板的吱吱声,还有队友们偶尔的吆喝声交织在一起,构成了训练场上独有的喧嚣。陈奕恒穿着一身略显宽松的蓝色队服,站在罚球线附近,手里随意地拍着球,目光却有些涣散。
抑郁症像一层无形的雾,总在不经意间笼罩下来,把周围的热闹都隔绝在很远的地方。刚才训练时他又走神了,被聂玮辰喊了一声才回过神,投篮的动作也因此变形,篮球砸在篮筐边缘,弹飞出去。他没去捡,只是低着头,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篮球表面的纹路,心里那点好不容易被运动点燃的微弱火苗,又慢慢熄灭了。
“奕恒,发什么呆呢?”聂玮辰抱着球跑过来,额头上满是汗珠,“再来一组对抗赛?刚才你那几个突破挺不错的,别藏着掖着啊。”
陈奕恒抬起头,脸色依旧有些苍白,他摇了摇头,声音很轻:“不了,有点累。”
抑郁症不仅消耗情绪,还总让他莫名地感到疲惫,哪怕只是站着不动,也觉得浑身酸软。聂玮辰看他这副模样,也没再勉强,拍了拍他的肩膀就转身加入了其他队友的行列。
陈奕恒走到场边的长椅旁坐下,从背包里拿出毛巾,随意地擦了擦额角并不多的汗。他不爱出汗,哪怕训练了快两个小时,身上也只是薄薄一层湿意,这和他苍白的脸色一样,都是长期被抑郁情绪困扰留下的痕迹。
他习惯性地蜷缩了一下肩膀,把自己往长椅的角落又挪了挪,尽量让自己远离场上的热闹。这样的场景总会让他觉得格格不入,别人的活力四射像是一种无声的指责,反衬出他的死气沉沉。他甚至有点后悔听了陈浚铭的话加入篮球队,当初那句“限量版冠军奖品”确实让他心动了一瞬,但此刻,他只觉得自己像个局外人。
就在这时,体育馆的大门被推开,一阵清脆的说话声传了进来。
“张桂源!你慢点走,我都快跟不上了。”
陈奕恒下意识地抬眼望去,门口站着两个人,正是张桂源和张函瑞。张桂源穿着和他们同款的队服,显然是刚从别处过来,而张函瑞则穿着一身干净的白色衬衫,手里提着一个透明的保温袋,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快步追上张桂源,伸手轻轻拉了拉他的胳膊。
“急什么,训练又不差这几分钟。”张函瑞的声音软软的,带着点嗔怪,却没什么杀伤力。
张桂源停下脚步,转过身,脸上的不耐烦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显而易见的温柔。他伸手接过张函瑞手里的保温袋,顺手帮他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额发:“怕你在外面等太久,太阳大。”
“我又不怕晒。”张函瑞笑着,从保温袋里拿出一瓶冰镇可乐,拧开瓶盖递给他,“给,你爱喝的。我还带了柠檬茶,要不要尝尝?”
“好啊。”张桂源接过可乐,仰头喝了一大口,喉结滚动,脸上露出满足的神情。他喝完,又自然地接过张函瑞递来的纸巾,擦了擦嘴角。两人站在门口,低声说着话,动作亲昵又自然,像是一对相处了很久的恋人。
陈奕恒的目光定格在他们身上,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刺了一下,细细密密的疼。
他从未感受过这样的温暖。
父母永远是忙碌的,电话里除了询问成绩,就是苛责他不够优秀,他们不知道他喜欢什么,不知道他为什么总是不开心,甚至不知道他口袋里常年揣着抗抑郁的药物。家里的别墅很大,却冷清得像个牢笼,佣人恭敬却疏离,姐姐陈语茉骄纵又任性,从来只会向他索取。
他的世界里,从来没有过这样毫无保留的关心,没有过这样自然流露的温柔,没有过这种一眼就能看出的在意。张函瑞看向张桂源的眼神里满是光,而张桂源对待张函瑞的态度,是他连做梦都不敢奢望的。
羡慕吗?好像有一点。但更多的是一种深入骨髓的落寞,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自我厌恶。他觉得自己像个阴暗角落里的苔藓,永远也得不到这样明媚的阳光,甚至连靠近的资格都没有。
抑郁的情绪像是被这一幕彻底点燃了,迅速蔓延开来,填满了他的胸腔。他的呼吸开始变得有些急促,眼前的光影似乎也变得模糊起来,刚才还能勉强听到的篮球声、笑声,此刻都变成了尖锐的噪音,在他耳边嗡嗡作响。
他下意识地低下头,双手紧紧攥住膝盖上的毛巾,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指甲深深嵌进掌心,带来一点微弱的痛感,却不足以驱散心里那片浓重的阴霾。他只想立刻离开这里,回到自己的房间,关上门,把所有的人和事都隔绝在外,蜷缩在床上,直到这种窒息般的感觉慢慢褪去。
“在看什么?”
一个温和的声音突然在身边响起,打断了他纷乱的思绪。陈奕恒浑身一僵,侧头看去,陈浚铭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过来,手里拿着两瓶冰水,正低头看着他。
陈浚铭的额头上也带着汗,额前的碎发被打湿,贴在光洁的额头上,阳光照在他脸上,勾勒出清晰的轮廓,显得格外干净。他显然也看到了门口的张桂源和张函瑞,只是目光在他们身上停留了一瞬,就立刻转回到了陈奕恒身上。
他敏锐地察觉到了陈奕恒的不对劲。
平时的陈奕恒虽然冷淡,但眼神里不会有这样浓重的落寞,此刻他的眼眶微微泛红,脸色比刚才还要苍白,嘴唇抿成一条直线,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脆弱得仿佛一碰就会碎。
陈浚铭心里轻轻一紧,他不知道是什么让陈奕恒突然变成这样,但他能肯定,绝对和门口那两人有关。他没去追问,只是把手里的一瓶冰水递到陈奕恒面前,瓶盖已经提前拧开了。
“喝点水吧,降温。”
陈奕恒犹豫了一下,还是伸手接了过来。冰凉的瓶身贴着掌心,带来一丝短暂的慰藉。他没喝,只是紧紧握着,指腹在瓶身上反复摩挲着。
陈浚铭在他身边坐下,也没说话,只是拿起自己的那瓶水,小口喝着。他知道陈奕恒现在需要的不是安慰,而是安静的陪伴。场上的喧嚣还在继续,门口的张桂源和张函瑞已经走进来了,张函瑞正给其他队员分发着饮料,引来一阵道谢声。
陈浚铭侧过头,看了一眼陈奕恒紧绷的侧脸,轻声开口,打破了沉默:“刚才你那几个突破,脚步很灵活,就是出手时机有点晚。”
陈奕恒愣了一下,没想到他会突然聊起篮球。
陈浚铭没等他回应,继续说道:“聂玮辰的爆发力强,你可以和他打配合,你负责突破分球,他跑空位接球投篮,这样效率会高很多。还有刚才那个失误,其实你已经晃开防守队员了,就是太犹豫了。”
他说起篮球战术时,语气很认真,条理清晰,没有丝毫的刻意。陈奕恒握着冰水的手指微微放松了些,他侧耳听着,目光不自觉地从地面移到了场上正在打球的队员身上。
陈浚铭察觉到他的注意力被转移了,心里悄悄松了口气,继续说道:“你投篮的手感很好,尤其是三分球,刚才热身的时候,你投了五个中了四个,就是比赛的时候太紧张了。其实不用怕失误,队友都会帮你补位的。”
他的声音很温柔,像是午后的微风,轻轻拂过陈奕恒紧绷的神经。那些关于篮球的分析,那些具体的细节,让陈奕恒暂时从刚才的情绪漩涡里抽离了出来。他没想到陈浚铭居然这么留意他训练时的样子,连他投中了几个三分球都记得清清楚楚。
“嗯。”陈奕恒轻轻应了一声,声音依旧很轻,却不再像刚才那样带着浓重的鼻音。他抬起瓶子,喝了一小口冰水,冰凉的液体顺着喉咙滑下去,驱散了不少心头的燥热。
陈浚铭看着他终于愿意喝水,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笑意。他没再继续说篮球,也没再提刚才张桂源和张函瑞的事,只是陪着他坐在长椅上,偶尔目光投向场上,偶尔落在身边人的侧脸上。
阳光依旧明媚,场上的喧嚣依旧热闹,门口的张函瑞已经和队员们聊开了,笑声清脆。但陈奕恒心里的那根刺,似乎被陈浚铭这几句轻描淡写的话,悄悄抚平了一些。
他握着那瓶冰水,掌心的凉意渐渐渗透进来,驱散了些许抑郁带来的阴霾。身边的少年安静而温暖,像一道微弱却坚定的光,悄悄照亮了他灰暗世界的一角。
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坐着,偶尔抬眼看看场上的比赛,偶尔感受着身边人平稳的呼吸。这一刻,体育馆里的喧嚣好像不再那么刺耳,心里的落寞也淡了一些。
原来,被人这样不动声色地在意着,是这种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