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阳光带着恰到好处的暖意,透过国际学校主教学楼的玻璃幕墙,在光洁的大理石地面上投下规整的光斑。高一新生报到的日子,整个教学楼前厅都被喧闹裹挟着——拖着行李箱的新生、絮絮叨叨的家长、维持秩序的学生会成员,人声、行李箱滚轮声、校园广播里的欢迎辞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片热闹又嘈杂的声场。
陈奕恒皱着眉,指尖无意识地蜷缩起来,指甲轻轻掐着掌心。这样的喧闹让他浑身不适,抑郁症带来的烦躁感如同细密的潮水,顺着血管一点点蔓延到四肢百骸。他原本是要去教务处补交一份表格,没想到刚走到前厅,就被这片热闹堵在了半路。
他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两步,后背抵住冰凉的墙壁,试图从这嘈杂中寻得一丝喘息的空间。身上的深色校服衬得他脸色愈发苍白,眼睫垂下,遮住了眼底翻涌的疏离与不耐。他不想和任何人产生交集,只想尽快穿过这片喧嚣,完成事情后就躲回安静的教室,或者去空旷的篮球场待着。
“同学,麻烦让一让,谢谢。”
温和的声音在身侧响起,带着熟悉的清润质感。陈奕恒侧头看了一眼,是陈浚铭。他手里拿着一摞学生会的迎新资料,大概是刚从办公室出来。大概是察觉到他的不适,陈浚铭的脚步放得很慢,没有靠得太近,保持着一个让他觉得安全的距离。
陈奕恒没说话,只是微微侧身,给陈浚铭让出了一条通路。他的目光又落回前厅中央,那里正上演着一场算不上平静的“追逐战”。
一个穿着亮黄色卫衣的男生,身形挺拔,脸上挂着张扬又热烈的笑,正围着一个背着画板的男生打转。那男生穿着简单的白色T恤和牛仔裤,身形清瘦,低着头,耳根泛红,显然是被追得有些无措。
“同学,你叫杨博文是吧?我叫左奇函,高一(1)班的!”左奇函的声音穿透力极强,在喧闹中也格外清晰,“刚才看你登记的时候填了绘画特长,太巧了,我正好也想报美术社团,以后多交流啊!”
杨博文脚步没停,想绕开他,声音细若蚊蚋:“我还有事,先走了。”
“哎别啊,”左奇函立刻跟上去,丝毫没有放弃的意思,“留个联系方式呗?微信或者手机号都行,以后社团活动也好联系。”他说着就想去拉杨博文的胳膊,动作带着点少年人的莽撞。
陈奕恒看着这一幕,眉头皱得更紧了。他最不喜欢这种过分热情的场面,尤其是这种带着点强迫意味的搭讪,让他心里很不舒服。厌世感又涌了上来,他低声吐出两个字:“麻烦。”声音很轻,却带着抑郁症特有的疏离和冷淡。
陈浚铭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一眼就看穿了左奇函的心思——无非是少年人对心仪对象的一见钟情,只是方式太过直白,吓到了对方。他听到了陈奕恒的吐槽,却没有附和,反而轻轻笑了笑,声音温和:“他没有恶意,只是太真诚了点。”
话音刚落,他就迈步走了过去。陈奕恒愣了一下,没想到陈浚铭会主动掺和进去,下意识地也抬脚跟了两步,站在不远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他们身上。
陈浚铭走到左奇函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左奇函回头,看到是陈浚铭,脸上的张扬收敛了几分,笑着打招呼:“学长好!”陈浚铭在学校里口碑极好,不管是学长还是学弟,都愿意给他几分面子。
“你好,”陈浚铭点点头,目光转向一旁紧绷着身体的杨博文,语气依旧温和,“这位同学看起来不太习惯热闹,你这么追着,他该紧张了。”
左奇函愣了一下,顺着他的目光看向杨博文,才发现对方的手指都在微微发抖,显然是真的被吓到了。他挠了挠头,脸上的笑容收敛了些,语气也诚恳了许多:“抱歉啊,我没注意到。”
杨博文抬起头,看了陈浚铭一眼,眼里闪过一丝感激,低声说了句“谢谢”,然后趁着这个间隙,赶紧背着画板快步离开了前厅。
左奇函看着他的背影,有点失落,但也没再追上去,只是对着陈浚铭笑了笑:“谢学长提醒,我下次注意点。”说完,也转身去追杨博文了,只是脚步放慢了许多,没再像刚才那样莽撞。
解决完这场小风波,陈浚铭转过身,就看到陈奕恒还站在原地,目光落在他身上。阳光落在陈奕恒的侧脸,勾勒出他利落的下颌线,只是脸色依旧苍白,眼神里的疏离还没散去。
陈浚铭没立刻走过去,而是放缓了脚步,慢慢朝着他的方向靠近。他知道陈奕恒不喜欢太近的距离,尤其是在这种喧闹的环境里,过度的靠近只会让他更加抗拒。
“走吧,教务处还在前面。”陈浚铭走到他身边,和他并肩站着,没有刻意找话题,只是轻声提醒了一句。
陈奕恒收回目光,没说话,点了点头,率先迈步往前走。他的脚步很快,似乎只想尽快逃离这个让他不适的地方。陈浚铭跟在他身边,步伐不急不缓,始终保持着半步的距离,既没有落后,也没有超前,像是一道无声的屏障,默默陪在他身边。
前厅的喧闹被远远抛在身后,走廊里安静了许多,只有两人的脚步声,一前一后,落在空旷的走廊里,格外清晰。
陈奕恒的呼吸渐渐平稳了些,刚才在喧闹中翻涌的烦躁感,也随着周围环境的安静而慢慢消散。他能感觉到身边那个人的存在,那种不刻意、不打扰的陪伴,让他莫名觉得安心。
他想起刚才陈浚铭上前解围的样子,温和又有分寸,和自己的冷漠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心里莫名泛起一丝异样的情绪,说不上是什么,只是觉得,这个总是温和待人的同桌,好像和他想象中那种“天之骄子”不太一样。
走到教务处门口,陈奕恒停下脚步,转头看向陈浚铭。陈浚铭也停下脚步,看着他,眼里带着询问。
“你……”陈奕恒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比如谢谢他刚才没有让自己独自留在喧闹里,又或者问问他为什么要帮忙解围。但话到嘴边,又被他咽了回去。他不习惯表达,尤其是这种带着温度的感谢,对他来说太过陌生,也太过艰难。
陈浚铭似乎看穿了他的犹豫,没等他开口,就先笑了笑,轻声说:“我还有学生会的事,先走了。你办完事情,要是觉得不舒服,就去教室待着,我给你带了瓶温水,放在你桌洞里了。”
说完,他对着陈奕恒点了点头,转身离开了走廊。
陈奕恒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心里那点异样的情绪又涌了上来。他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胸口,那里的沉闷感似乎减轻了一些。
他走进教务处,很快就办完了手续。走出教务处的时候,走廊里依旧安静。他下意识地朝着教室的方向走去,脚步比刚才慢了些。
走到教室门口,他推开半掩的门,教室里空荡荡的,只有窗外的风吹过树叶的声音。他走到自己的座位旁,低头看向桌洞,果然看到了一瓶拧开了瓶盖的温水,瓶身上还带着一点微凉的温度。
陈奕恒拿起那瓶水,喝了一口。温水顺着喉咙滑下去,熨帖了刚才因为烦躁而有些发紧的喉咙。他坐在座位上,看着窗外的梧桐树,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进来,落在桌面上,形成斑驳的光影。
刚才前厅的喧闹,左奇函的热情,杨博文的无措,还有陈浚铭温和的解围和无声的陪伴,一幕幕在脑海里闪过。他拿出手机,解锁屏幕,屏幕壁纸是一片漆黑,和他平日里的心情一样。
他犹豫了一下,点开通讯录,找到那个刚存不久的名字——陈浚铭。手指在屏幕上悬停了很久,最终还是没有按下拨号键,只是默默锁了屏。
他还不习惯这样的关心,也不知道该如何回应。但不可否认的是,陈浚铭刚才的陪伴,像一缕微弱的光,暂时驱散了他心里的一点阴霾。
陈奕恒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嘴角微微动了动,无声地吐出了两个字。
很轻,很轻,轻到只有他自己能听见。
“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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