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风带着夏末最后一点燥热，卷着梧桐叶掠过国际学校的塑胶跑道，篮球场上早已人声鼎沸。红色的横幅在看台前拉得笔直，“校园篮球联赛——青春主场，热血开球”几个白色大字被阳光晒得格外醒目，连空气里都飘着汗水和少年们躁动的气息。

陈奕恒是被聂玮辰硬拉来球场的。

午休铃声刚落，他原本打算去天台练会儿吉他，琴盒的背带还没扣好，就被风风火火冲过来的聂玮辰拽住了胳膊。“恒哥！你可算来了！咱们班主力中锋刚才热身崴了脚，现在没人能顶上了！”聂玮辰满头是汗，球衣领口被扯得歪歪斜斜，语气急得像是要跳起来，“就你那篮球水平，藏着掖着干嘛？赶紧换球衣，比赛十分钟后就开始了！”

陈奕恒皱了皱眉，下意识想挣脱。他不喜欢这种万众瞩目的场合，尤其是在学校里。从小到大，他习惯了把自己缩在不显眼的角落，篮球这种需要展现锋芒的事，更是被他刻意雪藏了好几年。“我不行，”他语气平淡，带着惯有的疏离，“找别人吧。”

“别人？找谁啊？咱们班除了你，剩下的要么是投篮三不沾，要么是跑两步就喘的书呆子。”聂玮辰死死攥着他的手腕不放，眼神里满是恳求，“恒哥，算我求你了，就打一场，赢了我请你吃一个月的冰淇淋！”

两人拉扯间，周围已经围了几个同班同学，七嘴八舌地劝着。陈奕恒的眉头皱得更紧，指尖无意识地蜷了蜷，心里涌起一股莫名的烦躁。他讨厌这种被推到台前的感觉，更讨厌自己的意愿被轻易裹挟。

就在这时，一道温和的声音插了进来。“聂玮辰，你先松开他，”陈浚铭不知什么时候站在旁边，手里还拿着一本摊开的数学练习册，显然是刚从教室过来，“陈奕恒要是不想打，别勉强他。”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莫名的安抚力。聂玮辰愣了一下，下意识松开了手。陈奕恒抬眼看向陈浚铭，对方也正看着他，眼神清澈，没有丝毫强迫的意味。这让他心里那点烦躁，莫名消散了些。

陈浚铭是他的同桌，开学才三天，两人说过的话不超过十句。陈奕恒对这位“天之骄子”式的同桌，一直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陈浚铭成绩好，家境优渥，性格温和，走到哪里都受欢迎，和总是独来独往的自己，像是活在两个世界的人。

“不是我想勉强，是真的没人了。”聂玮辰叹了口气，苦着脸说，“咱们班要是弃权，也太丢人了。”

陈奕恒沉默着，目光落在篮球场上。几个穿着蓝色球衣的男生正在热身，传球、起跳、投篮，动作流畅利落，引来看台上一阵女生的尖叫。那是隔壁班的队伍，去年的联赛冠军。

他的手指不自觉地动了动。其实他很喜欢篮球，小时候爸爸还没把所有注意力都放在妹妹身上时，经常带他去打球。他的球感很好，跑位、传球、投篮都很有天赋，只是后来，爸爸再也没陪他打过球，他也就渐渐把这份热爱藏了起来。

“我上吧。”

沉默了片刻，陈奕恒突然开口。声音不大，却让在场的人都愣住了。聂玮辰先是一愣，随即狂喜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恒哥！你太够意思了！我这就去给你拿球衣！”

陈浚铭也有些意外，看向陈奕恒的眼神里多了几分探究。陈奕恒避开他的目光，低头扯了扯校服外套的拉链，声音低沉：“别指望我打得有多好。”

聂玮辰已经跑得没影了，很快就拿着一套白色球衣跑了回来。陈奕恒接过球衣，转身走向更衣室。陈浚铭看着他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手里的练习册，最终还是合上本子，走到了看台边。

比赛很快开始。

陈奕恒穿着白色球衣，站在球场上，身形挺拔，因为常年打篮球，他的肩背宽阔，线条流畅。他站在队伍里，没什么表情，只是微微低着头，像是在走神。

“恒哥，打起精神来！”聂玮辰拍了拍他的后背，将篮球递给了他，“发球！”

陈奕恒接住球，指尖触到篮球粗糙的表皮，一种熟悉的感觉涌了上来。他深吸一口气，目光骤然变得锐利。

比赛刚开始，隔壁班就发起了猛烈的进攻，比分很快拉开。同班的几个队员有些慌了，传球频频失误。陈奕恒一直没怎么动，直到聂玮辰被对方两人夹击，眼看就要丢球，他突然动了。

他像一道白色的闪电，迅速切入，脚步灵活地避开防守队员，伸手断下了对方的传球。整套动作行云流水，快得让人反应不过来。看台上瞬间安静了一秒，随即爆发出一阵惊呼。

陈浚铭坐在看台的第一排，手里握着一支笔，目光却紧紧锁在陈奕恒身上。他看得很清楚，陈奕恒刚才的断球，时机把握得恰到好处，脚下的步伐更是专业，显然不是临时抱佛脚的水平。他果然藏了很多东西。

接下来的比赛，彻底变成了陈奕恒的个人秀。

他带球突破，速度极快，对方的防守队员根本跟不上他的节奏；他的三分球更是精准，几乎百发百中，每次起跳投篮，看台上都会响起一阵尖叫；他还很会传球，总能在最合适的时机，把球送到队友手里，带动着整个队伍的节奏。

比分渐渐追了上来，甚至反超。同班的队员们士气大振，配合也越来越默契。聂玮辰更是激动得大喊大叫，每次陈奕恒进球，他都第一个冲上去和他击掌。

陈奕恒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额角的汗水，和眼底一闪而过的光芒，暴露了他内心的兴奋。他很久没有这样尽情地打过球了，那种奔跑、跳跃、进球的快感，让他暂时忘记了家里的忽视，忘记了内心的敏感和不安，只沉浸在这一刻的热血里。

陈浚铭坐在看台上，嘴角不自觉地微微上扬。他看着球场上那个耀眼的少年，和平时在教室里那个清冷疏离的陈奕恒，判若两人。原来卸下伪装的他，是这样的光芒四射。

他起身走到场边，从书包里拿出一瓶矿泉水，又抽了一张纸巾，安静地站在那里等着。

比赛结束的哨声响起，陈奕恒所在的班级以五分的优势赢得了比赛。

队员们欢呼着抱在一起，聂玮辰一把抱住陈奕恒，兴奋地大喊：“恒哥！你太牛了！简直是咱们班的救世主！”

陈奕恒被他勒得有些喘不过气，轻轻推开他，脸上难得地露出了一丝浅浅的笑意。只是那笑意很快就消失了，因为他下意识地看向了球场入口的方向。

那里空空荡荡，没有他期待的身影。

今天下午，不仅是他的篮球赛，也是妹妹陈语茉的家长会。他早上出门前，妈妈还特意叮嘱他，放学早点回家，别耽误了去给妹妹开家长会。他其实心里偷偷盼着，爸爸妈妈能抽出一点点时间，来看看他的比赛。

可是，直到比赛结束，球场入口始终没有出现那两个熟悉的身影。

一股巨大的失落感，像潮水一样瞬间将他淹没。刚才打球时的兴奋和快感，荡然无存，只剩下满心的苦涩。他甚至觉得，刚才在球场上的那些锋芒毕露，都像是一个笑话。

他慢慢走到场边，脱下湿透的球衣，搭在肩膀上，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周围的喧闹和欢呼，仿佛都与他无关。

“擦擦汗吧。”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递到了他面前，手里拿着一张干净的纸巾。

陈奕恒抬头，看到陈浚铭站在他面前，眼神温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心疼。他手里还拿着一瓶没开封的矿泉水，瓶盖已经拧开了。

陈奕恒愣了一下，下意识地想拒绝。但对上陈浚铭那双清澈的眼睛，拒绝的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他接过纸巾，低声说了句：“谢谢。”

纸巾带着淡淡的清香，擦去额角和脸颊的汗水，带来一丝清凉。他又接过那瓶矿泉水，仰头喝了一大口。冰凉的水顺着喉咙滑下去，稍微压下了心里的那点酸涩。

“打得很好。”陈浚铭看着他，语气真诚，“你的三分球很准。”

陈奕恒不自然地移开目光，看向远处的教学楼，声音有些沙哑：“一般。”

他不想让别人看到自己的脆弱，尤其是在陈浚铭面前。这个总是那么温和、那么完美的同桌，和他有着截然不同的人生。他的赞美，让他觉得有些无措。

陈浚铭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地站在他身边，陪着他。他看得出来，陈奕恒此刻心情很低落，刚才那一瞬间的失落，没有逃过他的眼睛。他大概能猜到原因——这个年纪的少年，谁不希望得到家人的关注和认可呢？

球场边的人渐渐散去，聂玮辰跑过来，邀陈奕恒一起去庆祝，被陈奕恒婉拒了。“我有点累，先回教室了。”他说着，拿起自己的书包和吉他盒，转身就走。

“陈奕恒。”陈浚铭叫住了他。

陈奕恒停下脚步，回头看他。

“明天见。”陈浚铭看着他，嘴角扬起一个温和的笑容，“别想太多。”

陈奕恒的心头微微一动，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他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转身快步离开了球场。

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孤单地投在塑胶跑道上。陈浚铭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教学楼的拐角，手里还捏着刚才那张被他用过的纸巾。

他拿出手机，给官俊臣发了一条消息：“帮我查一下，陈奕恒的妹妹，是不是在附小上五年级？”

很快，官俊臣回复了消息：“是啊，怎么了？你问这个干嘛？”

陈浚铭看着手机屏幕，手指在屏幕上敲了敲，又删掉了，只回了一句：“没什么，随口问问。”

他收起手机，转身走向教室。夕阳的余晖洒在他身上，把他的身影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边。他知道，陈奕恒的心像一座紧闭的城堡，而他愿意用足够的耐心，一点一点地靠近，直到看到城堡里，那片被小心翼翼守护着的柔软。

而此刻的陈奕恒，坐在教学楼天台的台阶上，怀里抱着吉他，却没有拨动琴弦。他拿出手机，屏幕上没有任何新消息。他犹豫了一下，点开和妈妈的对话框，输入了一句“我们篮球赛赢了”，想了想，又一个字一个字地删掉了。

算了，说了又怎么样呢？他们大概只会觉得，这是耽误学习的闲事吧。

他把手机塞回口袋，抱着吉他，把头埋在膝盖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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锋芒与落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