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风带着夏末最后一丝燥热，穿过国际学校开阔的林荫道，吹动教学楼前悬挂的各国国旗。高二（1）班的教室里，空调正嗡嗡地运转着，将暑气隔绝在外，却驱不散开学第一天的喧闹。

陈奕恒坐在靠窗的位置，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崭新的数学课本封面。课本边缘被他捻得有些发皱，就像他此刻算不上舒展的心情。窗外的香樟树长得枝繁叶茂，阳光透过层层叠叠的叶片，在桌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他却没什么心思欣赏，只是偏着头望着窗外，侧脸线条冷硬，带着一股生人勿近的疏离感。

他不太喜欢开学，尤其是在这个几乎人人非富即贵的国际学校里。这里的同学谈论的不是假期去了哪个国家度假，就是新买的限量版球鞋和手表，而他总觉得自己像个局外人。家里从不缺给他买这些东西的钱，父母对他的物质要求几乎是有求必应，可这份慷慨，更像是一种敷衍——他们的心思永远在妹妹陈语茉身上，关心她的功课，她的钢琴考级，甚至她今天有没有开心。

至于他陈奕恒，成绩中游，不好不坏，不惹麻烦，也没什么值得炫耀的地方，像是这个富裕家庭里一件可有可无的摆设。

“同学，这里有人吗？”

一道温润的声音在身边响起，打破了陈奕恒的沉思。他转过头，撞进一双格外清澈的眼睛里。男生站在他旁边的空位旁，穿着熨帖的白色校服衬衫，领口系得整整齐齐，袖口挽到小臂，露出线条流畅的手腕。他身形挺拔，皮肤白皙，五官长得极为周正，尤其是笑起来的时候，嘴角会有一个浅浅的梨涡，瞬间冲淡了豪门子弟常有的矜贵感，多了几分亲和力。

是陈浚铭。

陈奕恒在心里默念了这个名字。开学第一天的班会课上，班主任特意介绍过他，说他是从国外名校转学回来的，成绩优异，多才多艺。班里不少女生当时就悄悄议论，说他是“现实版的温柔贵公子”。

陈奕恒收回目光，淡淡地摇了摇头，声音没什么起伏：“没人。”

说完，他便重新转回头，继续望着窗外，摆明了不想多聊的态度。他向来如此，习惯用冷漠筑起一道围墙，隔绝所有人的靠近。在他看来，像陈浚铭这样众星捧月般的人物，和自己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没必要有过多交集。

陈浚铭却像是没察觉到他的疏离，从容地拉开椅子坐下。他的动作很轻，没有发出一点声响，连放置书包的动作都带着一种恰到好处的优雅。坐下后，他没有立刻拿出课本，反而侧过头，目光落在陈奕恒摊开的数学书上。

“你也在预习函数这一章？”陈浚铭的声音依旧温和，带着恰到好处的好奇，不显得刻意打探。

陈奕恒的指尖一顿，没吭声，算是默认。

陈浚铭也不介意他的冷淡，自顾自地说道：“这一章的复合函数求导有点难，我之前看了教材，里面有几个例题的解题思路挺绕的，如果你等会儿有不懂的地方，可以问我。”

他的语气很自然，像是在和多年的好友说话，没有一丝居高临下的施舍感。

陈奕恒心里微微一动，却依旧没回头。他不喜欢欠别人人情，更不喜欢接受这种突如其来的“好意”。在他的认知里，所有的靠近都带着目的，尤其是在这个充满利益交换的环境里。

很快，数学老师走进了教室。老师是个戴着金丝眼镜的中年男人，一上来就没按课本讲课，而是抛出了一道难度不小的竞赛题，写在黑板上，让大家试着解一解。

教室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陈奕恒盯着黑板上的题目，眉头微微皱起。这道题他见过类似的，可具体的解题步骤却记不太清了。他拿起笔，在草稿纸上写写画画，算到一半，却卡在了一个关键步骤上，怎么也推导不下去。

他有些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指尖的力道不自觉地加重。这种挫败感让他很不舒服，尤其是在全班同学都在埋头解题的氛围里，他更觉得自己格格不入。

就在这时，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敲了敲他的草稿纸。

陈奕恒抬头，对上陈浚铭的目光。陈浚铭没有说话，只是用眼神示意了一下他草稿纸上的错误步骤，然后拿起自己的笔，在自己的草稿本上快速写下一行公式，推到了他面前。

那行公式写得工整漂亮，正好点出了他解题的症结所在。

陈奕恒愣住了。他没想到陈浚铭会主动帮他，而且还是用这种无声的方式，照顾到了他的自尊心。

他迟疑了一下，顺着陈浚铭给出的思路往下推导，果然豁然开朗。很快，他就解出了这道题，心里的烦躁也消散了不少。

就在他准备把答案写在练习册上时，数学老师突然走了过来，停在了他们桌旁。

“陈奕恒，这道题你解出来了吗？”老师推了推眼镜，目光落在他的草稿纸上。

班里的同学瞬间都看了过来，包括几个平时总爱起哄的男生。陈奕恒的成绩在班里一直中游，数学更是他的短板，大家都想看看他会不会出丑。

陈奕恒的身体瞬间绷紧了，握着笔的手微微收紧。他不喜欢被人注视，尤其是在这种可能会出糗的场合。他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说话，身边的陈浚铭却先开口了。

“老师，我们刚才在讨论这道题，奕恒已经解出来了，思路很清晰。”陈浚铭的声音温和而坚定，目光坦然地看着老师，“而且他还指出了我之前的一个错误，帮我纠正了过来。”

这话一出，不仅老师愣住了，连陈奕恒自己都有些错愕地看向陈浚铭。他什么时候帮陈浚铭纠正错误了？

陈浚铭却像是没看到他惊讶的眼神，转过头，对他微微一笑，用口型说了两个字：“说吧。”

那笑容很淡，却像一道暖流，瞬间驱散了陈奕恒心里的紧张。他定了定神，深吸一口气，拿起草稿纸，条理清晰地说出了自己的解题步骤。

他的声音不算大，却很清晰，每一个步骤都准确无误。

数学老师听完，满意地点了点头：“不错，思路很对，看来暑假有好好预习。坐下吧。”

说完，老师便转身走向了其他同学。

班里那些看热闹的目光也收了回去，没人再议论。

陈奕恒坐下后，心跳还有些快。他侧过头，看向陈浚铭，想说声谢谢，话到嘴边，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他不习惯对人说谢谢，尤其是这种让他免于尴尬的帮助。

陈浚铭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主动开口，语气轻松：“不用谢，你本来就解出来了，我只是帮你提了个醒。”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你的逻辑思维很清晰，只是有时候有点不自信。”

陈奕恒的心猛地一跳。

这是第一次，有人看穿了他冷漠外表下的不自信。

他的父母只会指责他不够优秀，不如妹妹懂事；同学只会觉得他高冷难接近。从来没有人，能这么轻易地看透他隐藏在心底的脆弱。

他看着陈浚铭，对方正低头翻看着课本，阳光落在他的发梢上，镀上一层柔和的金边。他的侧脸线条柔和，睫毛很长，微微垂着，专注而认真。

这一刻，陈奕恒心里那道坚固的围墙，似乎裂开了一道小小的缝隙。

接下来的数学课，陈奕恒听得很认真。偶尔遇到不懂的地方，他会下意识地看向陈浚铭，而陈浚铭总能恰到好处地察觉到，悄悄用眼神示意他，或者在草稿纸上写下关键点。

两人没有过多的交流，却有着一种莫名的默契。

下课铃声响起，老师一走，教室里立刻又热闹起来。聂玮辰从后排跑了过来，一巴掌拍在陈奕恒的肩膀上，大声说道：“可以啊奕恒，刚才那道题居然解出来了，深藏不露啊！”

聂玮辰是陈奕恒为数不多的朋友，性格直爽，是篮球队的队友。

陈奕恒被他拍得微微一歪，皱了皱眉，却没推开他，只是淡淡地说：“运气好。”

“什么运气好，明明就是厉害！”聂玮辰说着，目光落在陈浚铭身上，笑着打招呼，“嗨，陈浚铭，久仰大名，我是聂玮辰，奕恒的篮球搭子。”

陈浚铭抬起头，对聂玮辰笑了笑，礼貌地回应：“你好。”

“没想到你居然和奕恒同桌，他这人看着高冷，其实人挺好的，就是不爱说话。”聂玮辰自来熟地说道，“以后我们可以一起打球啊，你会打篮球吗？”

“会一点。”陈浚铭点头，目光不经意间扫过陈奕恒，眼底带着一丝笑意。

陈奕恒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轻轻踹了聂玮辰一脚：“别在这儿叨叨了，快去准备下节课的书。”

“行行行，我走还不行吗。”聂玮辰笑着摆摆手，“下课再聊。”

说完，他便跑回了自己的座位。

教室里渐渐安静下来，同学们都在准备下节课的课本。陈奕恒拿出英语书，刚翻开，就看到桌角多了一瓶冰镇的柠檬味气泡水。

他愣了一下，看向陈浚铭。

陈浚铭正低头整理笔记，像是没察觉到他的目光，轻声说道：“看你刚才解题的时候，额头出汗了，这水是常温的，喝着舒服。”

这瓶水显然是新的，瓶盖都没打开。陈奕恒看着那瓶水，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填满了，暖暖的。

长这么大，除了小时候奶奶还在的时候，很少有人会这么细心地注意到他的小细节。父母不会，妹妹更不会。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拿起了那瓶水，拧开瓶盖，喝了一口。清爽的柠檬味在口腔里散开，带着恰到好处的甜味，驱散了刚才上课的疲惫。

“谢谢。”这一次，陈奕恒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到了陈浚铭的耳朵里。

陈浚铭整理笔记的手顿了一下，抬起头，对他露出了一个温柔的笑容。阳光下，他的眼睛亮晶晶的，像盛满了星光。

“不客气。”

上课铃声再次响起，陈奕恒收回目光，低头看着英语课本，嘴角却不自觉地微微上扬。

他想，或许，这个同桌，并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难以相处。

而陈浚铭看着身边少年微微泛红的耳尖，眼底的笑意更深了。他等这声“谢谢”，等了很久。从第一次在校园里看到陈奕恒独自坐在篮球场边，抱着吉他发呆的时候，他就想靠近这个浑身是刺，却又格外脆弱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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