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风带着夏末最后一丝燥热,拂过星华国际学校标志性的玻璃穹顶,将梧桐叶吹得簌簌作响。校门口的黑色轿车排成长龙,穿着熨帖校服的学生们陆续下车,背着限量版书包,低声交谈着走进校园,空气中弥漫着金钱与青春交织的气息。
陈奕恒是踩着预备铃走进高二(1)班的。
他身形挺拔,校服穿在身上也难掩清瘦的轮廓,领口扣得一丝不苟,额前的碎发被打理得整齐,遮住了眼底些许疏离的光。走进教室时,原本喧闹的空间瞬间安静了几秒,随后又恢复了嘈杂,只是不少人的目光都下意识地落在他身上。
没人主动和他打招呼。
陈奕恒早已习惯这种处境。在这所汇聚了各路富家子弟的学校里,他不算最张扬的,也不算最合群的。父母忙着打理公司,更忙着宠家里那个小他五岁的妹妹陈语茉,对他的校园生活从不过问,只在物质上予取予求。久而久之,他就成了班里那个“有点神秘、不太好接近”的存在。
他径直走向教室后排靠窗的位置,那是他上学期就固定的座位。窗外是学校的高尔夫球场,视野开阔,能避开大部分人的视线。只是今天,他的座位旁边,竟然已经坐了一个人。
陈奕恒的脚步顿了顿。
男生正低头整理课本,阳光透过玻璃窗落在他柔软的发顶,镀上一层温暖的金边。他的校服袖口挽到小臂,露出白皙修长的手腕,指尖握着一支钢笔,动作优雅利落。听到脚步声,男生抬起头,看向陈奕恒。
那是一张极其好看的脸,眉眼温润,鼻梁高挺,唇角带着恰到好处的笑意,像是春日里融化的冰雪,干净又温柔。尤其是那双眼睛,澄澈明亮,带着一种让人莫名心安的力量。
“你好,我是陈浚铭。”男生率先开口,声音清润,像山涧的泉水,“这学期我们是同桌。”
陈奕恒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陈浚铭这个名字,他早有耳闻。学校里的风云人物,顶级豪门陈家的小少爷,成绩常年稳居年级第一,钢琴比赛拿奖拿到手软,就连马术这种小众运动,都在国际赛事上得过名次。更难得的是,他性格极好,对谁都温和有礼,是老师口中的模范生,也是不少女生暗恋的对象。
这样的人,怎么会突然坐到他旁边?
陈奕恒没说话,只是拉开椅子坐下,动作幅度很小,尽量避免和对方产生不必要的接触。他将书包放在桌肚里,拿出课本和笔记本,平铺在桌面上,全程没再看陈浚铭一眼,周身散发着“别来烦我”的生人勿近气息。
陈浚铭也不介意,只是笑着收回目光,继续整理自己的东西。他的课本上贴着精致的标签,笔记已经提前预习过,字迹工整漂亮。和陈奕恒那本几乎崭新、只有寥寥几笔标注的课本形成了鲜明对比。
上课铃很快响起,第一节是数学。数学老师是个出了名的严格老头,一上来就拿着随堂测验的卷子走进教室,脸色严肃:“上学期的知识点,今天突击检测,四十分钟,不许交头接耳。”
卷子发下来,陈奕恒扫了一眼,大部分题目都会做,但最后一道附加题有点难度。他握着笔,指尖微微用力,眉头紧锁,陷入了沉思。
他的数学不算差,但也算不上顶尖,尤其是这种需要绕弯子的难题,往往要琢磨很久。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教室里只有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陈奕恒卡在最后一道题的第二步,反复演算,却始终找不到突破口,额头上渐渐冒出了细密的汗珠。
就在这时,他感觉胳膊肘被轻轻碰了一下。
陈奕恒猛地转头,对上陈浚铭的视线。陈浚铭手里拿着一支笔,指了指他卷子上的一个步骤,又指了指自己的草稿纸,上面写着一个简洁的辅助线画法。
动作很轻,很隐蔽,没被老师发现。
陈奕恒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带着警惕和一丝不耐。他不需要别人的施舍,尤其是这种“天之骄子”的善意,在他看来更像是一种居高临下的怜悯。
他没理会陈浚铭的提示,转过头,继续盯着卷子,只是心里的烦躁又多了几分。
陈浚铭察觉到他的抗拒,眼底闪过一丝无奈,却没再做什么,只是收回手,安静地做完自己的卷子,然后趴在桌子上,侧过头,目光落在陈奕恒的侧脸上。
他观察陈奕恒很久了。
从高一入学那天,看到这个男生独自站在教学楼的天台上,望着远处的风景,背影孤寂又倔强。他知道陈奕恒家里的情况,偶尔会听到一些关于陈家重女轻男的传闻,也见过他被父母在学校门口苛责,明明没做错什么,却只是低着头,不辩解也不反抗。
陈奕恒像一只竖起尖刺的刺猬,用冷漠和疏离包裹着自己,生怕被人看到内里的脆弱。
测验结束的铃声响起,陈奕恒还是没能解开那道附加题。他懊恼地合上笔帽,将卷子交了上去,回到座位上,脸色比刚才更沉了些。
“那道题的辅助线,应该画在三角形的中位线上。”陈浚铭的声音再次响起,很轻,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你刚才卡在第二步,是因为忽略了角度关系。”
陈奕恒捏着课本的手指微微收紧,指节泛白。他还是没说话,只是将脸转向窗外,看着远处草坪上嬉笑打闹的学生,眼神空洞。
陈浚铭见状,也不再多说,只是从书包里拿出一个精致的小盒子,打开后里面是一块包装精美的巧克力。他把盒子推到陈奕恒面前:“补充点能量,下节课是物理,会很累。”
盒子是定制的,上面印着低调的logo,一看就价值不菲。
陈奕恒终于有了反应,他转过头,看向陈浚铭,语气冷淡:“不用。”
“尝尝吧,黑巧,不腻。”陈浚铭没收回手,笑容依旧温和,“我妈让我带的,我不太爱吃这个。”
这话说得很巧妙,既给了陈奕恒台阶下,又不会让他觉得是刻意的讨好。
陈奕恒盯着那块巧克力看了几秒,又看了看陈浚铭真诚的眼睛,拒绝的话到了嘴边,却莫名地咽了回去。他沉默了片刻,最终还是拿起那块巧克力,剥开包装纸,塞进了嘴里。
黑巧的苦涩在舌尖蔓延开来,带着一丝淡淡的回甘。
“谢谢。”他低声说了一句,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说完就又转了回去,继续看着窗外,只是耳根悄悄泛起了一点微红。
陈浚铭看着他的侧脸,眼底的笑意加深了几分。
他知道,撬开这只刺猬的壳需要时间,但没关系,他有的是耐心。
下节课物理老师提问,点到了陈奕恒的名字。陈奕恒站起来,因为刚才走神,没听清老师问的是什么,一时语塞,站在那里,接受着全班同学的目光。那些目光里有好奇,有看热闹,还有几分轻视。
陈奕恒的脸瞬间涨得通红,手指紧紧攥着衣角,窘迫得不知所措。
就在这时,陈浚铭轻轻敲了敲他的课本,指了指其中一页的知识点。
陈奕恒愣了一下,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正好是老师提问的内容。他定了定神,理清思路,流畅地回答了问题。
物理老师点了点头,让他坐下。
坐下的那一刻,陈奕恒长舒了一口气,后背已经沁出了一层薄汗。他侧过头,看向陈浚铭,对方正专注地看着黑板,好像刚才什么都没做过一样。阳光落在他的脸上,柔和了他的轮廓,显得格外耀眼。
陈奕恒的心里,第一次对这个过于完美的同桌,产生了一丝不一样的感觉。
不是警惕,不是排斥,而是一种极其微弱的,连他自己都没察觉的暖意。
上午的最后一节课结束,聂玮辰从前面跑了过来,一把搂住陈奕恒的肩膀,大大咧咧地说:“恒哥,中午去食堂吃?还是出去吃?我请客。”
聂玮辰是陈奕恒在学校里为数不多的朋友,性格直爽,和他一样喜欢篮球,两人因为打球认识,慢慢成了能说上话的人。
陈奕恒刚想说话,就听到旁边的陈浚铭开口:“食堂今天有你爱吃的黑松露意面。”
这话是对陈奕恒说的。
陈奕恒愣了一下,他自己都不记得食堂今天有什么,陈浚铭怎么会知道?
聂玮辰也注意到了陈浚铭,他挑了挑眉,看向陈奕恒,用口型问:“你同桌?陈浚铭?”
陈奕恒点了点头。
聂玮辰啧了一声,凑近陈奕恒,压低声音:“可以啊恒哥,这学期运气这么好,和全校第一做同桌。不过你可得小心点,这种豪门少爷,心思多着呢。”
陈奕恒没说话,只是看了陈浚铭一眼。陈浚铭正收拾着书包,好像没听到他们的对话,脸上依旧带着温和的笑意。
“我去食堂。”陈奕恒对聂玮辰说。
“行,那我等你。”聂玮辰说完,又看了陈浚铭一眼,才转身离开。
教室里的人渐渐走光了,只剩下陈奕恒和陈浚铭。
陈奕恒收拾好东西,起身准备走,陈浚铭也跟着站了起来:“一起?”
陈奕恒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两人并肩走出教室,沿着走廊慢慢往前走。走廊里有不少学生,看到他们走在一起,都露出了惊讶的表情,纷纷小声议论着。
“陈奕恒和陈浚铭怎么在一起?”
“他们是同桌吗?”
“陈浚铭也太好了吧,竟然愿意和陈奕恒走在一起。”
那些议论声不大,却清晰地传到了陈奕恒的耳朵里。他的脚步顿了顿,下意识地想加快速度,远离陈浚铭。
陈浚铭察觉到了他的异样,侧过头对他说:“别在意别人的话。”
陈奕恒没说话,只是沉默地往前走。
走到楼梯口,一个女生抱着一摞作业本跑了过来,不小心脚下一滑,作业本散落一地,正好挡住了他们的去路。女生惊呼一声,慌乱地蹲下去捡。
陈奕恒停下脚步,看着地上的作业本,没动。他向来不擅长处理这种突发情况,也没什么意愿去帮忙。
陈浚铭却已经蹲了下去,帮着女生捡作业本。他动作轻柔,还不忘安抚女生:“别急,慢慢捡,没人催你。”
女生抬起头,看到是陈浚铭,脸颊瞬间红了,小声说了句“谢谢”。
陈奕恒站在旁边,看着陈浚铭蹲在地上,耐心地帮女生把作业本整理好,递到她手里,还叮嘱她小心点。阳光透过窗户,落在他身上,那一刻,他好像真的看到了温柔本身。
女生道谢后,抱着作业本跑走了。
陈浚铭站起身,看向陈奕恒,笑着说:“走吧。”
陈奕恒点了点头,和他一起走下楼梯。
食堂里人声鼎沸,穿着校服的学生们三三两两地坐在一起,谈笑风生。聂玮辰已经占好了位置,看到陈奕恒和陈浚铭一起进来,眼睛都瞪大了。
陈奕恒走过去,坐在聂玮辰对面。陈浚铭也跟着坐了下来,正好坐在陈奕恒的旁边。
“恒哥,你可以啊,这才一上午,就和陈大少混熟了?”聂玮辰调侃道。
陈奕恒没理他,拿起餐盘,起身去打饭。陈浚铭也跟着站了起来:“我和你一起。”
两人走到打饭窗口,陈浚铭果然点了黑松露意面,还顺便给陈奕恒也点了一份。
“你怎么知道我爱吃这个?”陈奕恒忍不住问。
“上学期偶然看到你吃过一次。”陈浚铭笑着说。
陈奕恒愣了一下,上学期他只吃过一次黑松露意面,还是因为那天心情不好,随便点的,没想到竟然被陈浚铭记住了。
他的心里,再次泛起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滋味。
回到座位上,聂玮辰看着陈奕恒餐盘里的意面,又看了看陈浚铭的,打趣道:“哟,连吃的都一样,你们这同桌当得可以啊。”
陈奕恒瞪了他一眼,没说话,低头吃起了意面。
陈浚铭也没在意聂玮辰的调侃,只是安静地吃着饭,偶尔会给陈奕恒递一张纸巾。
一顿饭下来,陈奕恒没说几句话,大部分时间都是聂玮辰在和陈浚铭搭话。陈浚铭也不敷衍,不管聂玮辰问什么,都耐心地回答,谈吐得体,让人挑不出一点毛病。
吃完饭后,聂玮辰有事先走了,陈奕恒和陈浚铭一起回教室。
路上,陈浚铭突然问:“下午有篮球训练,你去吗?”
“去。”陈奕恒点头。篮球是他为数不多的爱好,也是他宣泄情绪的方式。
“我去看你训练。”陈浚铭说。
陈奕恒停下脚步,看向他:“你不忙吗?”
“不忙。”陈浚铭笑着说,“正好没事,去看看。”
陈奕恒没再说什么,继续往前走。
回到教室,教室里没什么人,陈奕恒趴在桌子上,想小憩一会儿。陈浚铭坐在他旁边,拿出笔记本,安静地写着什么,动作很轻,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陈奕恒侧过头,看着陈浚铭的侧脸。阳光透过窗户,落在他的睫毛上,投下淡淡的阴影。他的字迹很漂亮,一笔一划,工整有力。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这样的陈浚铭,陈奕恒原本烦躁的心,竟然慢慢平静了下来。
他闭上眼睛,渐渐睡着了。
睡梦中,他好像感受到了一丝温暖的气息,有人轻轻给他盖上了一件外套。他没有睁开眼睛,只是嘴角,不自觉地微微上扬了一下。
陈浚铭看着熟睡中的陈奕恒,眼底满是温柔。他轻轻将自己的外套盖在陈奕恒身上,动作轻柔得像是怕惊扰了他的梦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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