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床上辗转反侧,恐惧像藤蔓一样缠绕着心脏,越收越紧。就在这无助的时刻,我想起了院长——他是除了哥哥以外,整个福利院对我最好的人。
院长是个体重将近二百斤的光头中年男人,个子不算高,身形宽厚,脸上总挂着那种能让孩子们安心的笑容。他对我们的健康格外上心,听说每年花在医疗上的钱都超过万元。也因此,从没有人会因他的外表而疏远他。更何况,他给了我们一个家。
我自幼身体不好,肤色是久不见光的苍白。但在院长数年如一日的精心调养下,如今竟养出了一种白嫩细腻的质感,两颊透出淡淡的、健康的粉晕,像是上好的白瓷染了胭脂。任谁见了都会忍不住多看两眼,说一句“真是个美人胚子”。也因为这份过于精致的相貌,我常被误认成娇怯文静的小姑娘。
我曾担心自己体弱多病会遭他厌弃,谁知他待我比别的孩子更特殊。他常常私下给我点心、玩具,或是料子特别柔软的新衣服。
每当这种时候,他总会拉过我的手。他的手掌很大,汗湿而温热,总是将我的手整个包覆在内,指腹有时会不自觉地、带着一种让我轻微不适的力道,反复摩挲我的手背和手腕。
“因为你长得漂亮啊,”这时,他的声音会放得更低,目光胶着在我的脸上,特别是眼睛,“尤其是这双眼睛,像会说话的宝石,让人看了就移不开眼……你身体弱,我不对你好,谁对你好呢?”
一个男孩被这样触碰、这样夸赞“漂亮”,总让我心底泛起一丝本能的别扭。可每当我想缩回手,看到他脸上那惯常的、慈和的笑容,又会觉得自己想多了。他是院长,是给了我们所有的人,我怎么能用那么坏的心思去揣测他?
在我心里,早已将他视作亲人。所以每当找不到哥哥时,我总会跑去他的办公室,而他也总是愿意放下手头的事,让我待在旁边。
此刻,我紧紧抱着他去年送我的玩具熊,借着微弱的月光,赤脚走向他的办公室。也许,只有他此刻的温和,能驱散我梦中带来的寒意。
途经大厅时,那座落地摆钟的时针,正指向“十二”。午夜了,院长大概已经睡了吧?
我在门外犹豫片刻,还是轻轻敲响了门。
一遍,两遍……门内始终寂静无声。失望与不安交织着,我鬼使神差地伸手推门——门竟没有锁。
当我把门推开一条缝,悄悄望去,发现办公室里空无一人,只有月光在地板上静静流淌。我屏息细听里间卧室的动静,却没有听到一丝熟悉的鼾声。
“奇怪……”我下意识地小声咕哝了一句,“院长爸爸今天怎么不在呀?”
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促使我走了进去,甚至忘了这行为本身有多么不妥。
惨白的月光透过窗户,在地板上投下清晰的窗格。夜风拂过,纱帘无声摇曳。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异常的气息,混合着院长身上常有的淡淡皂香,还有一种……陌生的冰冷。
我的目光,被书架上一个奇异的雕像吸引了。
那是一只难以名状的生物:下半身是扭曲的羊蹄,上半身覆着人类的躯干与浓密羊毛,顶着一颗狰狞的羊头,嘴角撕裂,露出针尖般的牙齿。
它散发着不祥的气息,让我脊背发凉,双脚却像被钉住。在恐惧与好奇的驱使下,我伸出手,轻轻碰了碰那冰冷的雕像。
指尖触到獠牙的瞬间——
“咔哒。”
一声轻响从书架内传来。我惊得后退,只见中央部分向后凹陷,随即无声滑向两侧,露出后面幽深的洞口。
一股浓烈刺鼻的气味涌出,是消毒水,但在那之下,分明混杂着一丝甜腻的、铁锈般的血腥。
我脑中一片空白,仿佛被什么牵引着,不由自主向前迈步。就在脚踏上第一级台阶的刹那,墙壁两侧的火把“噗”地一声,自上而下依次燃起,像一条苏醒的火龙,瞬间照亮了笔直向下、深不见底的阶梯。
通道内异常洁净,石阶一尘不染,墙角也寻不到蛛网灰迹,显然常有人来往。
我抱紧怀里的小熊,一步步向下走去。阶梯尽头,是一扇厚重、冰冷的铁门。而那消毒水与血腥混合的气味,已浓烈到令人窒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