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诵

盛睿坐在操场看台最上层的台阶上，手里攥着那个保温杯。杯身还残留着些温热，像是刚从她手中接过时那样。

远处篮球场传来一声哨响，有人投进了三分球，欢呼声混在暮色里。他没抬头，只是盯着脚边的影子。槐花香飘过来，混着水泥地上蒸腾的热气，让他觉得闷得慌。

这杯子是刚才在教室门口捡到的。何雨桐收拾书包时好像说了句"谢谢"，然后就走了，走得比平时快些。她的背影消失在走廊拐角时，他才注意到保温杯还在自己手里。

手指无意识摩挲着杯盖边缘。昨天放学路上她扶额头的动作又浮现在眼前，还有那抹苍白的笑容。今天她写字时手有点抖，下课起身时脚步虚浮，这些细节像一根根细针扎在他心里。

"怎么了？"

林知远的声音突然在身后炸响。盛睿吓了一跳，差点把保温杯扔出去。他转头看见室友抱着篮球，脸上带着打球后的红晕。

"没事。"他低头拧开杯盖，一股淡淡的苦味飘出来。这是中药的味道，他闻得出来。

"你在这儿坐半天了。"林知远一屁股坐在旁边，擦了把汗，"等谁呢？该不会是..."

盛睿没接话，抬手将保温杯凑近鼻尖。苦涩的药香越来越浓，像是要渗进骨髓里。他想起昨天她喝过水后皱眉的表情，那时她以为没人看见。

"喂，"林知远用胳膊肘碰了碰他，"你听说没，最近校医室老是给何雨桐配药。"

盛睿的手指猛地收紧，指节发白。他假装漫不经心地问："什么时候的事？"

"好几次了。"林知远歪着头看他，"你怎么脸色这么差？该不会是你..."

"我没事。"盛睿打断他的话，低头看着杯底。阳光透过玻璃照进去，在杯壁上折射出一圈圈光晕。他忽然发现底部粘着一小片白色的纸屑，像是撕碎的药片包装。

远处传来铃声，打球的人渐渐散去。林知远站起身："走吧，回去了。"

盛睿没动，直到林知远走远，才掏出手机对准保温杯底部。光线太暗，拍出来的照片模糊不清。他放大画面，隐约能看到几个印刷字迹，却怎么也看不清楚。

晚风掠过操场，带起几片落叶。盛睿盯着屏幕看了许久，直到暮色完全吞没操场。他的拇指一遍遍划过那些模糊的字迹，像是要把它们刻进记忆里。

"为什么要去校医室？"他在心里问，"为什么吃药？为什么不告诉我？"

思绪飘回到昨天。她走在路灯下的样子，发梢被镀上一层金边。她说"明天见"时，声音轻得像是要融进夜色里。他记得自己当时想说什么，可最后只说了声"嗯"。

天更暗了，远处的路灯一盏接一盏亮起来。盛睿终于站起来，保温杯在手里硌得生疼。他决定明天一定要问问她。

转身时，余光瞥见教学楼三楼有个身影一闪而过。是教室的窗户，他认得。那是他们常去的物理竞赛教室。

盛睿站在原地，看着那扇漆黑的窗户。槐花的香气更浓了，混着夜露的潮湿。他握紧手中的保温杯，慢慢向校门走去。

第二天清晨，盛睿走进教室时愣住了。何雨桐的座位空着，桌上放着一张便签。他走近一看，上面写着："我去竞赛教室了。"字迹工整，却不是她的。

周婉清从后排探出身子："何雨桐今早请假了，说要去趟医院。"

"医院？"盛睿脱口而出。

"好像是例行体检。"周婉清眨眨眼，"你也知道，我们竞赛生每月都要去校医室检查身体。"

盛睿低头看着那张便签。字迹虽然陌生，落款的"桐"字却写得很漂亮。他忽然意识到，自己似乎从没见过她写的字以外的字迹。

放学后，盛睿独自来到竞赛教室。推开门时，他闻到一股熟悉的槐花香。夕阳从窗户斜射进来，照在角落的桌子上。

何雨桐正低头写题，听见声响抬起头。她的脸色比昨天好多了，马尾辫也扎得利落。看到是他，眼神有一瞬间的闪躲。

"你的保温杯。"盛睿把手里的杯子递过去，"昨天落在教室了。"

"谢谢。"她接过杯子，手指不小心碰到他的指尖。那一瞬间，盛睿感觉有电流从指尖窜到心底。

两人同时收回手。教室里安静得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

"你昨天..."盛睿开口，却又不知道该怎么问。

"我去医院了。"她抢先说，"就是例行检查。"

"是吗？"盛瑞盯着她的眼睛，"那你现在..."

"我很好。"她打断他，低头整理桌上的试卷，"今天的题你做了吗？"

盛睿看着她微微颤抖的手指。那动作很小，若不是一直注意着她，可能都发现不了。

"你吃药了吗？"话出口的瞬间他就后悔了。

何雨桐愣住，钢笔在纸上洇开一个墨点。她慢慢放下笔，抬头看着他："你看到了？"

盛睿点点头，想起保温杯底的那片纸屑。

"只是普通胃药。"她轻声说，"最近胃口不太好。"

"真的只是这样？"盛睿的声音不自觉拔高，"上周三你在校医室..."

"盛睿。"她突然叫他的名字，语气有些着急，"相信我，真的没事。"

窗外传来值周生催促离校的哨声。暮色染红了半边天，云彩像烧着的棉花。盛睿看着她苍白的脸，喉咙里堵着无数问题，最终只说了一句："那...多注意身体。"

她点点头，嘴角扬起一抹笑。那笑容很温柔，却让盛睿觉得心口发闷。

走出教室时，盛睿回头看了一眼。何雨桐正在收拾东西，动作很慢。她的影子被夕阳拉得很长，孤零零地躺在地上。

那天之后，盛睿发现何雨桐开始刻意疏远自己。她不再和他一起回宿舍，也不再分享笔记。有时候在走廊相遇，她会微微一笑，却很少说话。

盛睿试图找她聊天，但每次都被她用各种理由避开。有一次他看到她走进校医室，想去敲门，却听到里面传来低语。

"情况不太乐观啊。"

"我知道。"

"最近有没有按时吃药？"

"有的。"

那是何雨桐的声音，听起来很平静。盛睿站在门外，手握成拳。他想冲进去问问到底是怎么回事，可最后还是转身离开了。

夜晚，盛睿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月光从窗户透进来，在墙上画出一道银白的线。他想起保温杯底的那片纸屑，想起她在校医室的话，想起她越来越苍白的脸色。

林知远在隔壁床上翻了个身："你还没睡？"

"嗯。"

"是因为何雨桐的事吧？"林知远的声音带着困意，"我听说她经常去校医室..."

盛睿没有回应。他只是盯着那道月光，仿佛要看出些什么来。

第二天早上，盛睿早早来到学校。他站在教室门口，看见何雨桐正在擦黑板。她穿着洗得发白的校服，马尾随着动作轻轻晃动。阳光照在她身上，给她镀上一层金边。

"早。"她转身看见他，露出一个微笑。

盛睿点点头，却没有像往常一样走到她身边。他站在门口，看着她的脸。那笑容很美，却让他觉得心疼。

"今天...一起去竞赛教室吧？"他问。

"抱歉，"她低下头，"今天我有点事。"

盛睿看着她匆匆离开的背影，忽然觉得这个夏天格外漫长。槐花的香气依然弥漫在空气里，却再也闻不出初遇时的清甜。

盛睿站在教室后门，看着何雨桐收拾书包。她今天穿了件浅蓝色的长袖校服，虽然窗外阳光很好，她还是把袖子拉得严严实实。

"我送你回去吧。"他走到她桌边。

何雨桐的手指顿在书包拉链上："不用了，今天我想在学校多待会儿。"

"去竞赛教室？"盛睿低头看着她收拾文具的动作，那些笔一本一本被放进笔袋，却始终没有抬头看他一眼。

她轻轻嗯了一声，站起身时扶了下桌沿。这个动作很小，却被盛睿看在眼里。

走廊里人来人往，值周生已经开始检查各班卫生。盛睿看着她的侧脸，忽然发现她的眼睑下有一圈淡淡的青色。

"昨天..."他刚开口，就听见她轻声说：

"我去过校医室了。"

"我知道。"盛睿的声音不自觉放轻，"我看到你进去了。"

何雨桐的手指蜷缩了一下。她转身去拿放在窗台上的保温杯，手臂微微发抖。夕阳从窗户斜射进来，在她脸上投下细碎的光斑。

"只是胃病。"她说这话时，保温杯磕在窗框上，发出一声轻响，"吃药就好。"

盛睿伸手想扶她，却在即将碰到她肩膀时停住。他看见她手腕内侧有一道淡红色的痕迹，像是被什么划破的。

"你的手..."

何雨桐迅速把袖子往下扯了扯："不小心刮的。"

走廊传来铃声，放学时间到了。同学们三三两两地往外走，说笑声混在暮色里。盛睿站在原地，闻到一股若有若无的药味从她身上飘来。

"明天见。"她背起书包往外走，脚步很轻。

盛睿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楼梯拐角。窗外槐花的香气飘进来，混着水泥地上蒸腾的热气。他想起昨天在保温杯底发现的那片纸屑，想起林知远说的话，想起她越来越苍白的脸色。

天快黑了，远处的路灯一盏接一盏亮起来。盛睿站在空荡荡的教室里，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他忽然意识到，自己似乎从没见过她写完字后把笔盖上的那个小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