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将整个校园晕染成一片沉寂的剪影。老槐树的枝桠在月光下张牙舞爪，像无数双伸向天空的手，仿佛要将这浓稠的黑暗撕裂开一道口子。我、林薇和张青岚躲在操场边的器材室后，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跳动，每一次搏动都震得耳膜嗡嗡作响。
离子时还有十分钟。
张青岚紧紧攥着衣角，指节泛白，呼吸急促得像风中残烛。“我好像……又闻到那股味了。”她的声音发颤，眼神惊恐地瞟向老槐树的方向，“就是那种……湿乎乎的霉味，还有点腥气。”
我深吸一口气，果然闻到了那股熟悉的气息，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浓烈，像一张无形的网，正从老槐树下缓缓铺开，朝着我们的方向蔓延。林薇悄悄从背包里摸出仅剩的半截桃树枝和打火机，这是我们最后的依仗。
“别害怕，有我们在。”我拍了拍张青岚的手背，试图给她一点力量，可自己的指尖也在微微发颤。那个陌生号码的短信像一道无形的指令，将我们引向这场未知的决战，可我们甚至不知道对手会以怎样的姿态出现。
子时的钟声从远处的钟楼传来，沉闷而悠长，一下，两下……当最后一声钟鸣消散在风里，老槐树下突然刮起一阵旋风。
落叶和尘土被卷到半空，打着旋儿飞舞，树影在地上疯狂扭曲，像有无数条蛇在蠕动。那股腥霉味骤然变得刺鼻，几乎要钻进人的骨髓里。
“来了。”林薇低呼一声，举起了手里的桃树枝。
旋风中心，一道白影缓缓凝聚。不是之前那个瘦长的黑影，而是一个穿着旧式学生裙的女人，长发湿漉漉地贴在脸上，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截苍白的脖颈，和一双在黑暗中闪着幽光的眼睛。
是苏青岚。
她没有动，只是静静地站在老槐树下，周身散发着彻骨的寒意，连月光都仿佛被冻住了，在她周围凝成一层薄薄的霜。
张青岚的身体抖得更厉害了，几乎要瘫软在地，我赶紧扶住她。“别怕，她现在还没过来。”我低声说，眼睛死死盯着那道白影。
就在这时，白影动了。她缓缓抬起头，湿漉漉的长发向两边分开，露出一张惨白的脸。眼睛是两个黑洞洞的窟窿，没有瞳孔，嘴角却向上咧开，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和我在便池里看到的一模一样。
“债……该还了。”她的声音不像之前的金属摩擦声，而是带着一种空灵的回响，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却又清晰地钻进每个人的耳朵里。
“你到底想怎么样？”我鼓起勇气喊道，声音在夜风中微微发飘，“你的冤屈我们已经知道了，你是抗日英雄，不是杀人凶手！当年害你的人早就死了，你不该再缠着无辜的人！”
白影似乎被我的话刺激到了，黑洞洞的眼睛转向我，周身的寒意更重了。“无辜？”她冷笑一声，声音里充满了怨毒，“张家欠我的，凭什么不还？当年若不是张岚的祖父贪生怕死，出卖了我，我怎么会被抓住？怎么会被冤杀？”
张岚的祖父？
这个名字像一道闪电劈进我的脑子里。原来“苏家的债”不是什么模糊的因果，而是具体的背叛！张青岚的曾祖父竟然是出卖苏青岚的人！
张青岚显然也不知道这段往事，震惊地睁大了眼睛，嘴唇哆嗦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们答应过我，只要我提供汉奸的藏身地，就保我安全。”苏青岚的声音越来越激动，周身的白影开始波动，像水波一样荡漾，“可他们为了讨好日本人，把我卖了！我在刑场上喊破喉咙，没人信我！他们看着我被绞死，看着我沉在粪池里，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尖锐的哭腔，老槐树上的叶子“哗啦啦”地往下掉，像是在为她的遭遇哭泣。“我化作厉鬼，守着这片土地，就是要等张家的人来偿命！一辈又一辈，谁也跑不掉！”
“所以你就害了张岚？”林薇忍不住喊道，“她是无辜的！她甚至还想化解你的怨气！”
“无辜？”苏青岚的笑声凄厉而疯狂，“她是张家的人！她的血里流着背叛者的血！她女儿也是！”她的目光猛地转向张青岚，黑洞洞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贪婪，“只要吸了她的血，我的怨气就能化解，我就能转世了……”
话音未落，她突然化作一道白影，朝着我们的方向飘来，速度快得像一道闪电！
“快跑！”我大喊一声，拉着张青岚就往老槐树的方向跑。林薇反应很快，立刻点燃了桃树枝，举在身前。
火焰“呼”地窜起来，带着一股灼热的气浪，白影在离我们几步远的地方停住了，似乎很怕这火。但她没有退走，只是在火焰外围盘旋，黑洞洞的眼睛死死盯着张青岚，像盯着猎物。
“去树洞里找钥匙！”我对林薇喊道，同时拼命稳住张青岚，“快！”
林薇立刻反应过来，转身冲向老槐树，手指在树干上摸索着，很快找到了那块松动的树皮。她用力一抠，树皮掉了下来，露出黑漆漆的树洞。
“找到了！”她惊喜地喊道，从树洞里摸出一把黄铜钥匙，上面刻着复杂的花纹，和木盒子上的锁孔正好匹配。
就在这时，苏青岚突然发出一声尖锐的嘶鸣，猛地冲向林薇，似乎想阻止她！
“小心！”我大喊着，将张青岚往旁边一推，自己则举起手里的空背包，朝着白影砸过去。
背包穿过白影的身体，什么也没碰到，但这短暂的阻拦给了林薇机会。她抓起钥匙，转身就跑，将钥匙塞进我手里。“快打开盒子！”
我立刻接过钥匙，颤抖着插进木盒子的锁孔里。“咔哒”一声，锁开了。
盒子里没有玉佩，只有一叠泛黄的纸，和半块染血的布料。我迅速展开纸张，借着月光一看，上面是几行潦草的字迹，是张岚的祖父写的！
“民国三十三年七月十二日，余错信奸人，出卖苏姑娘，致其惨死。余悔恨万分，然无力回天。此血布为苏姑娘刑场所留，望后世子孙持此布，在其忌日于老槐树下祭拜，以我张家血脉起誓，偿还此债，求其安息。”
下面还附着一行小字：“血债需血偿，然怨气可化，需直系血脉自愿献祭一滴血，滴于血布之上，立誓永记其功，方可解咒。”
血布……自愿献祭……
我猛地看向张青岚，她也看到了纸上的内容，脸色苍白，却眼神坚定。“我明白了。”她深吸一口气，从头发上拔下一根发簪，毫不犹豫地刺向自己的指尖。
一滴鲜红的血珠冒了出来，她颤抖着将手指按在那半块染血的布料上。
就在血珠接触到布料的瞬间，布料突然发出一阵红光，将周围的黑暗驱散了不少。苏青岚发出一声痛苦的嘶鸣，白影剧烈地波动起来，像是要被红光撕碎。
“苏青岚，”张青岚举起血布，声音虽然颤抖，却异常清晰，“我是张家的后人，我为我祖父犯下的错向你道歉！你是抗日英雄，你的功绩会被永远记住，我们会为你立碑，让所有人都知道你的故事！求你……安息吧。”
红光越来越亮，苏青岚的白影在红光中渐渐变得透明，黑洞洞的眼睛里似乎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怨恨，有不甘，但更多的是一种解脱。
她最后看了张青岚一眼，嘴唇动了动，像是说了句什么，然后白影彻底消散在红光里，连带着那股彻骨的寒意和腥霉味，也一同消失了。
老槐树下恢复了平静，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温柔得像低语。
张青岚手里的血布渐渐失去了红光，变得和普通的布料一样。她瘫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眼泪却笑了出来。
“结束了……真的结束了……”
我和林薇也松了一口气，感觉浑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瘫坐在她身边。月光洒在我们身上，带着一丝暖意，驱散了最后残留的寒意。
就在这时，我的手机又震动了一下。还是那个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只有三个字：
“已偿还。”
我看着这三个字，突然明白了发信人是谁。不是李浩，也不是苏青岚，而是张岚的鬼魂。她一直跟在我们身边，引导我们找到真相，帮助她的女儿偿还那笔跨越了几代人的债。
天亮的时候，我们离开了学校。张青岚决定留在槐树村，但她说会定期回来，和我们一起为苏青岚立碑，让更多人知道她的故事。
教学楼三楼的砖墙被推倒了，施工队在那里建了一个小小的纪念馆，里面陈列着苏青岚的事迹，还有张岚留下的日记和教案。
再也没有人听到过倒计时的声音，也没有人在夜晚看到过奇怪的黑影。
只是偶尔，在月圆的夜晚，我会想起那个三楼的厕所，想起苏青岚惨白的脸，想起张岚日记里的字迹。
有些债，需要几代人去偿还；有些冤屈，需要时间去昭雪。而那些曾经的恐惧和痛苦，最终都化作了成长的印记，提醒着我们，无论黑暗有多深，总有光能够穿透。
只是，当我某天整理旧物，再次看到那个陌生号码时，却发现它再也打不通了。像是从未存在过一样，只留下那些短信，证明着那段惊心动魄的往事，真实地发生过。
或许，这世上还有很多不为人知的秘密，在某个角落静静等待着被揭开。而我们，只是恰好路过了其中一个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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