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溪镇比想象中更偏远。我们坐了两个小时的长途汽车,又换乘了一辆颠簸的三轮车,才抵达镇子入口。土路两旁是连绵的稻田,秋风吹过,稻浪翻滚,带着泥土的腥气,却吹不散我们心头的凝重。
“槐树村还在前面,得走路进去。”三轮车师傅指着远处一片被绿树环绕的村落,“那村子偏,没通车,你们去那干啥?”
“找个人。”我含糊地应着,心里却在想,张岚当年选择把女儿送到这里,或许就是看中了它的偏僻,以为能躲开那场诅咒。
沿着田埂往村里走,脚下的泥土松软,偶尔能看到几只鸡鸭悠闲地踱步。村子很安静,大多是老旧的瓦房,墙面上刷着褪色的标语,几个老人坐在自家门口晒太阳,眼神浑浊地打量着我们这两个外来者。
“请问,这里是槐树村吗?”我走到一个正在纳鞋底的老奶奶面前问路。
老奶奶抬起头,眯着眼睛看了我们半天,才缓缓点头:“是嘞,你们找谁?”
“我们找一个叫张青岚的人,二十年前在这里住过,她外婆家应该在这儿。”林薇赶紧补充道。
提到“张青岚”三个字,老奶奶的眼神明显变了变,手里的针线顿了顿:“你们找她干啥?”
“我们是她妈妈以前的学生,想看看她现在怎么样了。”我尽量让语气听起来自然。
老奶奶沉默了一会儿,指了指村子最里面的一栋瓦房:“她家就在那儿,不过……你们还是别去了。”
“为什么?”我心里一紧。
“那丫头命苦,”老奶奶叹了口气,“她外婆早几年就走了,现在就她一个人住。性子怪得很,不爱说话,也不跟村里人来往,你们去了她也未必见。”
我们谢过老奶奶,还是朝着村子深处走去。越是靠近那栋瓦房,心里就越不安。张青岚还在这里,这说明她可能一直没离开,也可能……没能离开。
瓦房的院墙是用石头垒的,上面爬满了牵牛花,已经枯萎了,只剩下褐色的藤蔓。院门没锁,轻轻一推就开了,发出“吱呀”的声响,像老人的叹息。
院子里很整洁,晾着几件洗得发白的衣服,墙角种着几棵青菜,看起来有人精心打理过。正屋的门虚掩着,能看到里面昏黄的光。
“有人吗?”我试探着喊了一声。
里面没有回应。
我们对视一眼,轻轻推开门走了进去。屋里很暗,光线从窗户的缝隙里钻进来,在地上投下细长的影子。靠墙的柜子上摆着一张黑白照片,是个慈祥的老太太,应该就是张青岚的外婆。
而照片旁边,还摆着一个相框,里面是张岚和那个小女孩的合影——正是我们在教师宿舍找到的那张。
“张青岚?”我又喊了一声。
里屋传来一阵轻微的响动,我们屏住呼吸,看着门帘被慢慢掀开。
一个女人走了出来。
她看起来二十多岁,穿着简单的棉布衣服,头发随意地挽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她的眼睛很亮,却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疲惫和警惕,像一只受惊的小鹿。
看到我们,她的身体明显僵了一下,往后退了半步,似乎想躲回里屋。
“你是张青岚吗?”我轻声问道,生怕吓到她。
她没有回答,只是死死地盯着我们,嘴唇紧抿着,手不自觉地攥紧了衣角。
“我们是你妈妈张岚的学生,”林薇走上前一步,语气温和,“我们没有恶意,就是想来看看你。”
提到“张岚”,她的眼神闪烁了一下,喉咙动了动,终于开口了,声音沙哑得厉害:“我不认识你们,你们走吧。”
“我们知道你妈妈的事,也知道……苏青岚的事。”我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
张青岚的身体猛地一颤,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像是被这句话刺中了要害。她后退着靠在墙上,眼神里充满了恐惧,和当年陈雪的样子如出一辙。
“你……你们怎么知道?”她的声音带着颤抖。
“我们在学校找到了你妈妈的日记和教案,”我从包里拿出张岚的日记,递到她面前,“我们知道她当年是为了保护你才……”
张青岚没有接日记,只是盯着封面,眼泪突然毫无预兆地涌了出来,顺着脸颊滑落。她捂着脸,肩膀剧烈地颤抖着,压抑了多年的情绪终于爆发出来。
“她骗了我……”她哽咽着说,“她说只是去出个远门,很快就回来,可我等了这么多年,她再也没回来……”
我和林薇看着她痛苦的样子,心里都很不是滋味。一个十岁的孩子,突然被送到陌生的乡下,从此再也见不到妈妈,这种痛苦可想而知。
等她情绪稍微平复了一些,我才轻声问:“这些年,你是不是也遇到过奇怪的事?”
张青岚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点了点头,眼神里充满了恐惧:“从很小的时候开始,我就总能看到一个穿白衣服的女人,她总跟着我,在我耳边数数,从十到一……我外婆说那是我的幻觉,可我知道不是。”
“她还在跟着你吗?”
张青岚的身体抖了一下,点了点头:“尤其是最近,她来得越来越频繁了。有时候我晚上睡觉,能感觉到有人站在床边,冰冷的手搭在我的肩膀上,嘴里还念叨着‘债还没还完’……”
冰冷的手搭在肩膀上——和我经历的一模一样!
“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我追问,“你妈妈的日记里说,你们家和苏家有债,需要‘岚’字来化解,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张青岚摇了摇头,眼泪又流了下来:“外婆从来不肯告诉我,只是让我别想太多,好好活着就行。她去世前,只给了我一个盒子,说等我遇到能解开谜团的人,再交给对方。”
“盒子?”我和林薇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里的期待。
张青岚转身走进里屋,很快拿着一个陈旧的木盒子走了出来。盒子很小,上面刻着简单的花纹,锁已经生锈了。她把盒子递给我:“外婆说,这是我妈妈留给我的,也是……苏家传下来的。”
我接过盒子,入手冰凉,沉甸甸的。试着打开,却发现锁得很紧。
“钥匙呢?”
“外婆说,钥匙在‘最初的地方’。”张青岚的眼神里充满了迷茫,“我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
最初的地方!
和那个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一模一样!
看来,“最初的地方”不仅是苏青岚等我们的地方,也是解开这个盒子的关键。
“你知道‘最初的地方’指的是哪里吗?”我问张青岚。
她摇了摇头:“我问过外婆,她只是叹气,不肯说。”
我们沉默了一会儿,张青岚突然抬起头,看着我说:“那个穿白衣服的女人,最近总在我梦里说一句话,她说‘欠我的,总要还,在老槐树下,在血水染红的地方’。”
老槐树!血水染红的地方!
学校的老槐树,民国时期的刑场!
“是学校!”林薇激动地说,“最初的地方就是学校的老槐树下,那里以前是刑场,是苏青岚被处决的地方!”
张青岚的脸色又白了几分,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
“我们必须回去。”我看着手里的木盒子,心里已经有了决定,“这个盒子里一定藏着化解诅咒的关键,而钥匙,就在学校的老槐树下。”
张青岚看着我们,眼神里充满了犹豫和恐惧:“我……我不敢回去,那个地方太可怕了。”
“我们陪你一起去,”我看着她的眼睛,语气坚定,“你妈妈当年没能完成的事,我们帮你完成。这债,不能再一代代传下去了。”
张青岚沉默了很久,终于点了点头,眼神里闪过一丝决绝。或许这么多年的恐惧和等待,已经让她累了,她也想彻底摆脱这一切。
当天下午,我们就带着张青岚离开了望溪镇。坐在颠簸的汽车上,她一直沉默地看着窗外,手里紧紧攥着衣角,像是在做什么艰难的决定。
我把玩着那个木盒子,心里充满了期待和不安。盒子里到底装着什么?是苏青岚的遗物?还是能化解她怨气的方法?
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还是那个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很简单:
“今夜子时,老槐树下,了却恩怨。”
子时,正是一天中阴气最重的时候。
看来,那个神秘人不仅知道我们的行踪,还知道我们今晚要去老槐树下。他到底是谁?是敌是友?
我抬头看向窗外,夕阳正慢慢沉入地平线,把天空染成一片诡异的橘红色。
一场决战,正在悄然逼近。
而我们,已经没有退路。
回到市区时,天色已经黑透了。我们没有回家,直接去了学校附近的一家小旅馆住下,商量着今晚的计划。
“那个木盒子,我们要不要先想办法撬开?”林薇看着盒子上的锁,有些犹豫。
“不行,”我摇摇头,“既然说钥匙在老槐树下,肯定有它的道理,强行撬开说不定会破坏里面的东西。”
张青岚一直没说话,直到这时才轻声说:“我妈妈以前跟我说过,苏家有一件传家宝,是一块玉佩,能镇压邪祟。说不定……盒子里装的就是那个。”
玉佩?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或许真的能化解苏青岚的怨气。
“今晚子时,我们准时去老槐树下,”我看着她们,眼神坚定,“不管那个神秘人是谁,不管苏青岚会耍什么花样,我们都要面对。”
张青岚点了点头,紧紧握住了我的手。她的手很凉,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时间一点点流逝,离子时越来越近。窗外的夜色越来越浓,像是化不开的墨。
我知道,当指针指向十二点的那一刻,所有的谜团,所有的恩怨,都将在那棵老槐树下,迎来最终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