移动的标尺

林轩几乎是逃也似地冲出了那间卧室，重重地摔上房门。背靠着冰凉的门板，他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的声音，如同战鼓。

耳边的低语消失了，但那阴冷的触感仿佛还萦绕不去。

“记录……”他喃喃自语，声音干涩，试图用熟悉的流程找回一丝掌控感。他掏出手机，手指微微发抖地按下录音键，“下午四点零二分，主卧室内出现高度疑似视觉性残响，表现为一女性背影，接触后消失。同时，低语再次出现，内容具有指向性，目标明确为我本人。怀疑该界域存在一个具有高度认知能力和学习能力的核心残响……”

他说不下去了。理性的记录在刚才那超乎理解的诡异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他强迫自己离开那扇门，回到相对“正常”的客厅。阳光又倾斜了一些，室内的阴影被拉长，仿佛某种活物在悄然扩张。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扫过那些家具。

雕花木柜……它是不是又往餐桌的方向挪动了几公分？八仙桌的一角，似乎更加偏离了地板的纹路中心？

“认知颠覆……”大纲里的这个词像冰锥一样刺进他的脑海。最安全的家，最信赖的感官，都可能成为恐怖的源头。他现在就在亲身经历——他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更无法相信自己的记忆。

他需要锚点，一个客观的，不会移动的参照物。

林轩从随身的背包里拿出一个便签本和一支笔。他走到客厅的几个关键位置——门口、窗边、家具旁，用笔在便签上画下简略的方位图，标注上家具的精确位置，甚至用卷尺测量了关键距离，将数据仔细记录在便签上。然后，他将这些便签撕下，分别贴在对应的墙壁和家具上。

做完这一切，他稍微松了口气。这些黄色的便签像一个个科学的符咒，暂时镇住了这间屋子里游移不定的“规则”。

疲惫感如同潮水般涌来。高度的精神紧张极大地消耗了他的体力。他决定今晚就在客厅沙发上凑合一夜，明天天亮再彻底搜查。至少客厅空间开阔，有任何异动都能第一时间察觉。

他从背包里拿出面包和矿泉水，草草解决了晚餐。外面的天色迅速暗沉下来，最后一抹夕阳的余晖被黑夜吞噬。老宅陷入了完全的黑暗和死寂，只有他手机屏幕发出的微弱光芒，以及窗外偶尔传来的、遥远的车流声，提醒着他外部世界的存在。

他不敢开灯，害怕光线会吸引来什么，或者让他更清晰地看到那些不该看的东西。他和衣躺在蒙着白布的沙发上，闭上眼睛，努力让自己入睡。

不知过了多久，他陷入一种半梦半醒的混沌状态。

嗒……嗒……嗒……

一种极有规律的、轻微的敲击声，将他从浅眠中惊醒。

声音来自……厨房？

像是有人在用指甲，缓慢而耐心地敲击着瓷砖或料理台。

林轩屏住呼吸，全身的感官都调动起来。声音持续着，不疾不徐，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耐心。它不是在寻找什么，更像是一种宣告，或者说，一种诱惑。

他想起大纲里提到的“规则悖论”。这声音是陷阱吗？是引导他踏入某个未知规则的前奏？

他紧紧攥着手机，指甲掐进掌心，用疼痛维持清醒。不能去，绝对不能回应。

敲击声持续了大约十分钟，然后，毫无征兆地停止了。

寂静重新降临，但这一次的寂静，比之前更加沉重，充满了等待的张力。

林轩稍稍放松紧绷的肌肉，就在这时——

“咚。”

一声闷响，从他头顶正上方传来。像是……什么东西重重地掉在了二楼的地板上。

他的心脏再次揪紧。二楼？他记得很清楚，自己今天根本没有上过二楼！那上面有什么？

紧接着，是一阵缓慢的、拖沓的脚步声。从二楼某个房间响起，一步一步，走向楼梯口。

林轩猛地从沙发上坐起，眼睛死死盯住通往二楼的、隐没在黑暗中的楼梯口。冷汗顺着他的额角滑落。

脚步声在楼梯口停住了。

一片死寂。

他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就站在楼梯的顶端，在黑暗中……俯视着他。

恐惧攫住了他的喉咙。他无法动弹，只能听着自己粗重的呼吸声和如雷的心跳。

突然，他眼角的余光瞥见了墙壁上的一点黄色——那是他之前贴的便签。

在手机屏幕微弱的光线下，他看清了便签上的简图和数据。然而，一股更深的寒意瞬间贯穿了他的脊髓。

便签所标注的那个雕花木柜……此刻的位置，与他记录的数据，偏差了至少二十厘米。

它在他睡着的时候，无声无息地，再次移动了。

而更让他头皮发麻的是，借着那点微光，他隐约看到，另一张贴在八仙桌旁的便签，边缘似乎被什么濡湿了，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形状……像是一个模糊的手指印。

“它”不仅在学习环境，还在学习他的行为，甚至……试图抹去他留下的“锚点”。

楼梯上方，那停滞的脚步声，再次响了起来。

这一次，它不是向下，而是……向上，退回了二楼的黑暗中。

但那并不意味着结束。林轩知道，这只是暂时的退却。这个名为“家”的界域，正在耐心地、一步步地收紧它的罗网。而他，这个试图用理性丈量深渊的人，正在逐渐失去他唯一的标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