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轩站在祖宅斑驳的朱漆大门前，手里那把老旧的黄铜钥匙，冰凉刺骨，仿佛刚从冻土里挖出来。这不是错觉，是记忆回溯能力在他触碰钥匙的瞬间，带来的第一波寒意——一种混杂着陈旧木屑、雨天湿气和某种难以名状的、铁锈般腥气的情绪残渣。

他深吸一口气，试图将那股不适感压下。他是来整理遗物的，仅此而已。作为一位以逻辑和史料为生的民俗学者，他本该是这类老房子最理想的访客：冷静，客观，带着一种剥离情感的审视。但自从半年前那场意外后，他获得了这种“天赋”，或者说，“诅咒”。现在，每一件古老的物品对他而言，都不再是沉默的见证者，而是喋喋不休的倾诉者，强行将过往的喜怒哀乐灌入他的脑海。

钥匙插入锁孔，发出干涩的“咔哒”声。就在他准备拧动的瞬间，一个极其细微的声音，贴着门板，钻入他的耳膜。

不是风声，不是虫鸣。

那是一个女人的声音，气若游丝，带着哭腔，清晰地重复着：“……为什么……要忘记……”

林轩猛地缩回手，心脏骤然收紧。他环顾四周，午后的阳光透过老槐树的枝叶，在青石板上投下破碎的光斑，巷子空无一人。

“幻觉。”他低声告诉自己，是能力带来的干扰，最近越来越频繁了。他定了定神，再次用力，拧开了门锁。

“吱呀——”

沉重的木门被推开，一股陈腐而阴冷的气息扑面而来，夹杂着尘土和木头腐朽的味道。宅邸内部的光线昏暗，阳光被厚重的窗帘勉强过滤，在空气中切割出几道昏黄的光柱，无数尘埃在其中无声飞舞。

客厅很大，家具都蒙着白布，像一群沉默的守墓人。格局和他模糊记忆中的差不多，但又处处透着违和。靠墙的那个雕花木柜，他记得原本是在窗户下面的？还有那张八仙桌，似乎离餐桌远了一些？

他摇摇头，试图驱散这种无谓的疑虑。记忆本身就不靠谱，尤其是童年的记忆。

他的目光落在客厅墙壁上的一幅油画上。画布蒙尘，色彩暗淡，只能依稀辨认出一个穿着旧式旗袍的女人的背影，她站在一棵枯树下，姿态哀婉。

几乎是下意识的，林轩伸出手指，轻轻触碰了一下斑驳的画框。

轰——！

并非声音，而是一种汹涌的情绪洪流瞬间冲垮了他的意识壁垒。绝望，冰冷刺骨的绝望，夹杂着无边的怨恨和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眷恋。画面碎片般闪过：一只苍白的手抚过画布，低声的啜泣，还有一声尖锐的、仿佛用尽生命力的呐喊：“看着我！”

林轩踉跄后退，撞在蒙着白布的沙发上，激起一片烟尘。他大口喘息，额角渗出冷汗。这残响太强烈了，强烈到不像是几十年前留下的。它新鲜得……如同昨日。

他强迫自己冷静，拿出手机，打开录音功能，用微微发颤的声音记录：“第一天，下午三点十五分。老宅情绪残响强度异常，远超普通旧物。主要感知到强烈绝望、怨恨情绪，伴有视觉碎片和听觉片段。需保持警惕。”

记录完毕，他决定先从一楼的房间开始查看。

书房、客房……一切都笼罩在寂静和尘埃里。直到他推开走廊尽头那间应该是卧室的房门。

门开的瞬间，他愣住了。

房间正中央，背对着他，坐着一个女人。

她穿着素雅的连衣裙，身形瘦削，长发披肩。她就那么静静地坐在一张椅子上，面对着空无一物的墙壁。

林轩的心脏几乎跳出胸腔。这老宅应该空置了十几年才对！

“请问……”他艰难地开口。

那女人没有回头，也没有任何反应。

林轩屏住呼吸，缓缓靠近。一步，两步……他看清了那把椅子，是一张老式的梳妆椅。而椅子上……空无一人。

刚才那个清晰的“女人”身影，如同水汽般蒸发不见了。

冷汗瞬间浸湿了他的后背。不是残响，残响是情绪和记忆的碎片，不会形成如此具体的、视觉可辨的影像。这是什么？

他走到梳妆台前，台面上积了厚厚一层灰，镜子也因为水银剥落而模糊不清。但在那灰扑扑的镜面上，他似乎看到……一个模糊的、属于女人的轮廓，一闪而过。

林轩猛地回头，身后空荡荡，只有房门敞开着，通向昏暗的走廊。

他转回头，死死盯着镜子。镜中的自己，脸色苍白，眼神里充满了惊疑。就在这时，他眼角的余光瞥见，镜子里他影像的肩膀后面，似乎……多了一缕黑色的发丝。

他不敢再动，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

寂静中，那锁孔内的低语声，再次幽幽地响起，这一次，仿佛就贴在他的耳边：

“……你……回来了……”

“……这次……别想再忘记……”

林轩感到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他明白了，这栋宅子不是空的。它“活”着。它在观察，在学习。

而最恐怖的是，它似乎……认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