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辈的邀请函

肯尼迪机场的喧嚣还黏在耳膜上，十几个小时飞行带来的失重感仍未完全消退。比时差更让我眩晕的，是离开首尔前，Julian在加密通话里那句压抑着痛苦的“姐姐”。

家里空旷得有些陌生。父亲常年在外，位于上东区的Townhouse。手机在掌心震动，不是那个熟悉的加密号码，而是一个来自曼哈顿，尾号极其漂亮的陌生来电。

我接起。

“文溪？”

电话那头的声音，低沉，舒缓，像陈年的威士忌滑过冰球。仅仅两个字，就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掌控感。

我瞬间辨认出来。“晏叔叔。”我维持着礼貌，指尖却无意识收紧。晏沉，父亲最重要的商业伙伴之一，几年前在一次家宴上有过一面之缘。那时他还是跟在父亲身边的年轻精英，如今已是声名鹊起的资本新贵。

“听说你回国了。时差调整得如何？”他的寒暄恰到好处，仿佛我们一直是保持联系的亲近长辈。

“还好，谢谢晏叔叔关心。”

“不必这么生分。”他低笑了一声，那笑声透过听筒，带着细微的电流音，搔刮着耳膜，宛如优雅的提琴，“叫我晏沉就好。”他停顿了一秒。“晚上有空吗？我知道一家不错的餐厅，或许能帮你更快适应纽约的节奏。”

邀请我共进晚餐。

二十六岁，父亲的朋友。这个身份叠加带来的禁忌感，像一小簇火苗，烫了一下我的神经。我想起父亲对他“眼光毒辣，手腕过人”的评价，想起他上次见面时，那双藏在金丝边眼镜后，看似温和却洞察一切的眼睛。

我沉默的几秒钟里，他并不催促，只是耐心等待着，仿佛早已预定了我的答案。

“几点？”

“八点。司机准时到府上接你。”他报出餐厅名字。

电话挂断。我站在落地窗前，看着楼下纽约川流不息的车河。手机里，和Julian的聊天记录还停留在昨天。

晏沉的“司机”，开的是一辆哑光黑的宾利慕尚，悄无声息地滑到门口。司机是一位神色肃穆的中年人，为我拉开车门时，动作标准得像礼仪教科书。

餐厅位于Triben一栋历史建筑的顶层。没有招牌，只有一扇沉重的黄铜门。侍者显然被提前告知，恭敬地引我入内。

内部空间并不算特别宽敞，但挑高惊人，天鹅绒沙发，黄铜桌脚，明淡灯光，空气中弥漫着雪茄、皮革与昂贵香水的混合气息。放眼望去，寥寥数桌客人，皆是衣香鬓影，低声交谈。这里售卖的不是食物，是绝对的隐私与阶层。

晏沉已经在了。

他坐在靠窗的位置，身后是曼哈顿璀璨如星河的天际线。他穿着黑色的定制西装，没打领带，衬衫领口随意地解开一颗扣子，鼻梁上架着那副熟悉的金丝边眼镜。相较于几年前，他身上的青涩锐气已被一种更深沉的从容所取代，更成熟稳重了。

看到我，他起身，亲自为我拉开椅子。

“文溪。”他唤我的名字，省略了所有后缀，自然得仿佛我们已经如此熟悉。他目光落在我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欣赏。我今晚选了一条剪裁简洁的黑色吊带长裙，唯一的装饰是颈间一条纤细的钻石项链，价值不菲，却足够低调。

“晏叔叔。”我坐下。

他眼睛笑的弯弯的，整理了一下领口，露出更大面积洁白的肤色，不知有意无意，我不动声色看向曼哈顿的街景。

他看着我，语气轻松。“这里的白松露和鱼子酱值得一试，主厨脾气古怪，但愿意为我破例。”他轻描淡写地展示着他的特权，“喝点什么？香槟？或者，我记得你似乎偏好口感更醇厚一些的？”

他连这个都知道。我微微蹙眉。

“只是偶然听陈董提起过。”他适时解释，挥手招来侍酒师，低声交代了几句。

晚餐在一种奇异的气氛中进行。他学识渊博，谈吐风趣，从纽约最新的艺术展览，聊到欧洲小众酒庄的年份差异，再到英国隐居山林的大师，绝不冷场，也绝不越界。但我知道，这平静的水面下，潜藏着巨大的暗流，我不清楚他这次为了什么，17岁，父亲最多允许我接触一些合作投资。

“在美国读书，还习惯吗？”他切着盘中的牛排，动作优雅。

“还好。比在首尔……自在一些。”我故意提及。

他抬眼，镜片后的目光锐利了一瞬，随即恢复温和：“年轻人，多经历些是好事。尤其是在不同的文化环境里。”他端起酒杯，轻轻晃动，“不过，有些经历，或许过于沉重了。你不该承受那么多。”

我的心猛地一跳。他知道了什么？关于Julian？他怎么会知道？还是仅仅是一种基于阅历的洞察和试探？

“我不太明白您的意思。”

“没关系。”他倾身向前，声音压低，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磁性，“在我这里，你不需要明白所有事，也不需要隐藏任何情绪。你只需要……享受。”

他的手指轻轻碰了碰我放在桌边的酒杯，指尖与玻璃杯壁发出清脆的微响。

餐后甜点未上，他接了一个电话，看了我一眼，用法语简短地交代了几句。挂断后，他看向我：“想换个地方吗？我私人俱乐部的水烟不错，或者，去我的顶楼，看看纽约真正的夜景。”

很直白的邀请。去俱乐部，是半公开的社交；去他的公寓，则意味着私密的相处。

我端起面前那杯他为我选的、醇厚饱满的勃艮第红酒，轻轻抿了一口。浓郁的果香与单宁的涩感在口腔中蔓延。

“晏先生，”我放下酒杯，迎上他的目光，第一次清晰地叫出他的名字，“晏沉。”

我停顿了一下，感受着他目光里细微的变化。

“你的公寓视野，最好对得起它的价格。”

他微微弯起了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