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尘的手指扣住那块松动的地砖,并没有急着掀开。
指尖传来的潮湿触感顺着神经末梢爬升,这里的泥土腥气重得有些反常,像是刚翻开的坟土。
他深吸一口气,将那七枚早已攥得温热的铜钱依次拍入地砖缝隙的特定方位。
每落一枚,密室里的空气就凝滞一分,直到最后一枚“天枢”归位,那种如芒在背的阴冷窥视感才稍稍退去。
角落里突然传来一阵令人牙酸的咯咯声。
小豆子整个人蜷缩成一团,背脊怪异地弓起,像只被开水烫过的虾米。
他那双原本清澈的眼睛此刻翻白,眼仁上蒙着一层灰翳,嘴里含混不清地念叨着:“剥皮……要从眼睑下刀,那一块皮最嫩,能顺着把整张脸给扯下来……”
这声音尖细、阴毒,带着一股子让人作呕的兴奋劲儿。
秦尘猛地转头,瞳孔骤然收缩。
这根本不是小豆子的声线,这是崔九的声音。
那个在城门口被他用鬼面吓退的巡夜司副统领,此时仿佛正借着这孩子的一张嘴,在这间密室里借尸还魂。
“连你也想吃我?”秦尘冷笑一声,反手抽出玄铁刀。
刀锋划过左手掌心,没有丝毫迟疑。
剧痛让他的神智清醒了几分,鲜血滴答滴答地落在面前那只早已备好的粗陶碗里。
碗底铺着一层从铜钱上刮下来的绿锈粉末。
鲜血入碗,并没有凝固,而是像活物一样疯狂吞噬着那些绿锈。
沸腾的血沫在碗壁上翻涌,迅速勾勒出三行扭曲狰狞的血字,笔锋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锐利:
“饲主若献前世忆,可召其形影临尘世。”
“然所献愈真,遗失愈深。”
“图鉴无眼,唯食人心。”
秦尘死死盯着那几行字,左手因为失血和疼痛正在不受控制地痉挛。
记忆……
脑海中那些原本以为是幻觉的画面再次闪过:无数衣衫褴褛的矿工在黑暗中挥舞镐头,每一次撞击岩壁的火花,每一声绝望的喘息。
昨夜他以为那是中毒后的臆想,现在看来,那是图鉴在“进食”。
它在吃掉他的过去,以此来维持自身的存在。
如果放任不管,等到记忆被吃空的那一天,秦尘这个人也就不复存在了,只剩下一具被图鉴操控的行尸走肉。
但他现在没得选。
他从怀里掏出那张《巡夜司刑狱手札》的残页,目光落在“持卷人血可蚀蛊,亦可养蛊”那一行字旁。
他伸出沾血的手指,在旁边的空白处重重按下一个指印,脑中飞快推演:既然蛊虫也是某种意识的延伸,那就找个专斩意识的行家来。
不需要蛮力,需要的是极致的“利”。
视网膜上,【万界神魔图鉴】微微震颤,“指定召唤”四个字泛起一抹诱人的微光。
秦尘闭上眼,在脑海中那浩如烟海的图鉴目录里,精准地锁定了一个名字。
【剑魔·独孤求败】。
生平求一败而不可得,诚寂寥难堪也。
此人剑意之纯粹,早已超脱了招式的范畴,专破天下邪祟阴功。
若要在这必死之局中斩断那看不见的“线”,非他莫属。
“想要记忆?那就给你这段。”
秦尘咬破舌尖,借着那股腥甜味逼出最后一丝清明,右手五指成爪,狠狠按向眉心。
“献祭——我第一次杀人的那一夜。”
识海深处仿佛有一座大坝崩塌。
一段原本清晰无比的记忆画面被某种力量强行从脑沟回里剥离出来:
那是太玄矿场的深处,漆黑的矿洞里,只有两双在黑暗中发亮的眼睛。
少年秦尘手里握着一把磨尖的废弃矿镐,对面是那个平日里以折磨矿奴为乐的监工。
没有废话,只有为了生存的殊死搏斗。
矿镐砸碎颅骨的声音沉闷如击败革,温热的鲜血喷溅在岩壁上,像极了盛开的梅花。
那晚,少年秦尘颤抖着手,从尸体怀里摸出半块发霉的面饼,那是他活下来的第一顿“人血馒头”。
这画面在脑海中迅速褪色、崩解,最后化作一股纯粹的能量,被卷入图鉴那深不见底的漩涡中。
等到画面彻底消失的那一刻,秦尘突然愣住了。
他记得那个监工的脸,记得那把镐头的重量,甚至记得面饼发霉的味道。
但他死活想不起那个监工的名字了。
哪怕拼命去想,那个名字的位置也只是一片惨白的空白。
“何事扰我沉眠?”
一个冷漠至极的声音突兀地在密室中响起。
没有惊天动地的气势,也没有绚烂的光影。
秦尘面前原本空荡荡的空气,像是被一把看不见的刀从中剖开。
一位身穿粗布黑袍的老者从虚无中踏步而出。
他须发皆白,面容清癯,背上背着一把无鞘的古朴长剑,整个人就像是一柄立在天地间、虽已入鞘却仍旧锋芒毕露的绝世利刃。
这就是剑魔。
他只是站在那里,周围那股阴冷的霉味就被一股凛冽肃杀的气息冲得干干净净。
“吼——!”
就在剑魔现身的瞬间,缩在墙角的小豆子仿佛感受到了某种灭顶之灾,突然发出一声不像人类的嘶吼。
他四肢着地,猛地向侧方弹起,脖颈处那三个原本隐没的青黑肿包瞬间鼓胀如球,那是体内的蛊虫想要破体逃生。
“斩它!”秦尘低喝一声,声音沙哑。
剑魔连眼皮都没抬,只是那只枯瘦的手掌微微抬起,并未拔剑,仅仅是以指代剑,对着虚空轻轻一划。
这一划,轻描淡写,像是文人在宣纸上随意勾勒的一笔。
然而在秦尘的感知中,整个密室的空间都在这一瞬间发生了错位。
“噗。”
一声极其轻微的闷响。
小豆子整个人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定在半空,随后重重摔落在地。
他脖颈上那三个狰狞的肿包瞬间干瘪下去,三道漆黑的血线顺着七窍流出,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腥臭味。
并没有血肉横飞的场面。
剑意透体而过,只斩蛊虫,不伤宿主分毫。
这就是剑魔的掌控力。
地上的黑血迅速凝结成三只已经断成两截的怪虫尸体,还在微微抽搐。
剑魔缓缓转身,那双仿佛蕴含着无尽虚空的眸子落在秦尘身上。
“你体内,也有东西。”
老者背后的古剑微微震颤,发出一声渴望鲜血的清鸣。
“它在啃食你的根基,就像白蚁蛀空大堤。要斩吗?”
剑魔的手指已经搭在了剑柄上。
只要这一剑下去,秦尘体内的图鉴或许会受创,但他这个人能不能活下来,谁也不知道。
秦尘下意识地捂住胸口,那种心脏被勒紧的感觉稍微缓解了一些。
“再等等。”他摇了摇头,眼神复杂,“这把刀虽然钝,但我还得靠它杀人。”
剑魔深深看了他一眼,没有多言。
“时限已到。”
随着这四个字落下,老者的身形开始像水墨画被雨水冲刷一般,迅速淡化。
那股令人窒息的压迫感也随之消散。
秦尘身子一软,瘫坐在冰冷的青砖地上。
他大口喘着粗气,下意识地想要撑起身体,却发现自己的右手五指竟然毫无知觉。
那种感觉不是麻木,而是彻底的虚无。
仿佛这只手根本就不存在,大脑发出的指令在手腕处就被截断了。
他惊恐地举起右手,五指完好无损,甚至连伤疤都在,但就是动弹不得。
“这就是……代价?”
献祭了第一次杀人的记忆,连带着当时握着凶器的那只手的神经知觉,也被一同剥夺了?
秦尘咬着牙,强行用左手掰开僵硬的右手手指,那种触感就像是在摸一块别人的死肉。
就在这时,他眼角的余光瞥见了那张扔在地上的刑狱手札。
原本空白的背面,不知何时浮现出了一行墨迹未干的小字:
“独孤求败意未尽,留残锋一缕于尘世。”
残锋?
秦尘猛地抬起头,目光在密室中四处搜寻。
烛火摇曳,将他的影子拉得扭曲变形。
最终,他的视线定格在刚才剑魔站立过的地砖缝隙里。
那里,嵌着一粒只有米粒大小、极不起眼的银色金属屑。
它并不像是某种实体的金属,反倒像是一束被强行压缩凝聚的光。
在这阴暗污秽的密室里,它正微微颤动着,发出一阵阵极其细微的、仿佛蚊蝇振翅般的嗡鸣声。
秦尘眯起眼,这东西给他的感觉极其危险,就像是赤手去抓一把没有刀柄的剃刀。
他用还能活动的左手抽出玄铁刀,用刀尖小心翼翼地去挑那粒银屑。
就在刀尖刚刚触碰到那抹银光的瞬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