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城西的老刘棺材铺。
老刘头半年前咳死了,铺子虽封了门,但里头的阴煞气重,平时连打更的都不愿往这儿多瞅一眼。
秦尘像提溜一只小鸡崽般拎着小豆子翻墙而入,熟门熟路地摸进后堂密室。
这里原本是老刘头存放那些“不能见光”的寿材的地方,四壁没窗,只有厚重的楠木板透着一股子常年不散的漆味。
他将已经神志不清的小豆子扔在角落那张未完工的柏木棺盖上,反手摸出七枚从赌桌上顺来的铜钱。
“咄、咄、咄。”
手腕发力,铜钱如同钢钉,精准地嵌入这间密室门窗缝隙的北斗七星方位。
最后一枚天枢位落下时,屋外的风雨声骤然一轻,仿佛整个空间被某种力量强行从黑石城里“切”了出来。
做完这一切,秦尘才靠着墙滑坐下来,大口喘着粗气。
左臂内侧那条细线状的伤口此刻红得发紫,像是一条要钻破皮肤的蚯蚓。
他没有任何犹豫,抽出玄铁刀,在那条血线的源头处狠狠划了一刀。
没有鲜血喷涌,只有三滴暗红得近乎黑色的血珠,黏稠地滴落在随身带着的那只“刑讯署”陶碗里。
怪事发生了。
那三滴血珠入碗不沉,反倒像是水银珠子一般悬浮在碗底,缓缓旋转。
随着转速加快,碗底那道因为年深日久而模糊的“刑讯署”刻痕突然泛起幽幽绿光,将那几滴血“煮”成了沸腾的雾气。
雾气在碗壁凝结,映出三行扭曲狰狞的小字,笔锋锐利如刀刻:
“饲主脉搏越急,虫卵孵化越快。”
“饲主记忆越薄,图鉴愈合越慢。”
“饲主若死,诸神魔归墟。”
秦尘盯着那几行字,眼角狠狠抽搐了一下。
这就是个死局。
想要活命就得保持冷静,心跳不能快;可想要动用图鉴的力量杀出去,就得消耗精气神,甚至……记忆。
这根本不是什么金手指,这是一把架在脖子上、还在不断收紧的钝刀。
他从怀里掏出那个从密室暗格里顺出来的《巡夜司刑狱手札》,沾着血水的手指飞快翻动,停在了“怨魂蛊”那一页。
页面大半被利器划烂了,字迹模糊不可辨,只剩下末尾那句半通不通的话:“……蛊成则饲主为冢,然有例外:持卷人血可蚀蛊,亦可养蛊。”
什么叫持卷人?图鉴的持有者?
正琢磨着,贴身衣袋里突然传来一阵灼烧般的刺痛。
秦尘眉头一皱,伸手掏出那截从药婆手里夺来的断指。
这截原本干瘪枯瘦的指头,此刻竟然微微发烫,甚至恢复了一丝诡异的红润。
借着微弱的烛火,他看见指腹的螺纹间不知何时新刻了一行蝇头小字:
“蚀蛊需三更,养蛊需三命。”
秦尘的瞳孔骤然收缩。
药婆那个老妖婆,这是在隔空给他下套。
蚀蛊是为了救命,养蛊是为了……杀人?
他猛地站起身,看了一眼昏迷中还在不断抓挠脖子的小豆子,眼神一冷,转身拉开一道门缝,重新没入了雨夜。
一刻钟后,赌档地窖。
这里刚经历过一场混乱,看场子的打手还没来得及收拾残局,几具今晚刚暴毙的赌徒尸体被随意堆在角落,等着天亮拉去乱葬岗。
秦尘像个冷漠的屠夫,将七具尚有余温的尸体一字排开。
玄铁刀锋利无匹,顺着脊椎骨一路划下,皮肉翻卷。
果然,在每一具尸体的后颈大椎穴位置,都嵌着一颗米粒大小的惨白斑点,那是刚种下不久、还没来得及孵化的蛊虫。
“养蛊需三命……”秦尘喃喃自语,反手掏出崔九那块沾血的腰牌。
他试探性地将腰牌按在第一具尸体的蛊点上。
滋——
一声轻微的焦响。
腰牌原本黯淡的青铜色泽骤然加深,仿佛吸饱了某种养分。
而那具尸体后颈的蛊点,瞬间干瘪下去,化作一块死寂的黑斑。
果然能行。
这腰牌是某种特定的“容器”。
秦尘动作极快,手起牌落。
第二具、第三具……直到第七具尸体处理完毕,那块腰牌已经变得漆黑如墨,沉重得像块生铁。
就在这时,异变突生。
“风萧萧兮易水寒……”
一个清冷悲壮的女声,毫无征兆地在他右耳边炸响。
字字清晰,带着一股决绝的寒意,那是荆轲在易水河畔消失前的最后一句。
秦尘浑身汗毛炸立,猛地回头。
地窖里空荡荡的,只有几只受惊的老鼠窜过。
角落里的蜡烛火苗甚至没有一丝晃动。
但他看见了。
就在他身后的墙壁上,属于他自己的影子里,多出了一道极其淡薄的轮廓。
那轮廓穿着宽大的袍子,手中握着一柄短匕,正随着他的呼吸节奏,微微起伏。
秦尘屏住呼吸,缓缓抬起手,指尖小心翼翼地抹过墙上那道影子的“脖颈”位置。
没有实体的触感。
但他收回手时,指尖上赫然沾着一星冰凉的、泛着金属光泽的青铜色粉末。
图鉴里的英灵……漏出来了?
是因为自己现在的状态太差,压不住图鉴的规则,还是这黑石城的风水,本来就容易招惹这些不干净的东西?
不敢再停留,秦尘揣好腰牌,顶着那如影随形的寒意,飞奔回棺材铺密室。
刚推开门,一股浓烈的腥甜味便扑鼻而来。
小豆子正在抽搐,脚踝上那个毒疮已经肿得像个熟透的紫茄子,黑气顺着经络一路向上蔓延,眼看就要攻心。
秦尘几步跨过去,按住孩子乱蹬的腿,手中玄铁刀精准地切开那个毒疮。
并没有脓血流出。
那些喷溅出来的黑血,竟然没有落地,而是在半空中诡异地聚拢、扭曲。
短短一瞬,那团黑血竟凝成了一个只有巴掌大小的虚影。
那虚影头戴三叉束发紫金冠,手持微缩的方天画戟,虽看不清面目,但那一股睥睨天下的狂暴战意却如实质般炸开。
微型吕布虚影挥动小戟,对着空气狠狠一扫。
并没有什么东西被斩断,但秦尘分明听见了一声尖锐的虫鸣惨叫。
随即,虚影耗尽了能量,溃散成一滩腥臭的黑水。
秦尘死死盯着自己正在不受控制颤抖的左手。
脑海深处,那卷一直沉寂的古朴图鉴,突然自行展开,一行血红色的提示强行挤进了他的视网膜:
【警告:检测到宿主处于濒界状态。】
【警告:图鉴压制力失效,召唤物反噬风险提升至90%。】
【紧急协议已开放:是否献祭一段“完整记忆”作为燃料?】
【效果:兑换一次指定召唤(本次召唤无冷却、无寿命损耗,绝对忠诚)。】
记忆……做燃料?
秦尘坐在地上,密室的烛火猛地爆亮,将他的影子拉得老长。
他的瞳孔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快速闪过。
那不是金戈铁马的战场,也不是神魔乱舞的仙界。
那是暗无天日的太玄矿洞,是无数衣衫褴褛的矿工在黑暗中挥舞镐头,凿击坚硬岩石的声音。
那是汗水混合着血水滴落在煤渣上的味道,是镐尖撞击岩壁时飞溅出的、如同星辰般短暂的火花。
那是他作为“人”的根基,是他之所以愤怒、之所以要逆天改命的全部理由。
现在,图鉴告诉他,烧掉这部分过去,就能换来活下去的力量。
秦尘慢慢抬起头,看向密室紧闭的门窗,七枚铜钱在黑暗中散发着微弱的冷光。
门外,暴雨如注,似乎有无数双脚印正朝着这家棺材铺汇聚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