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步往下挪,右腿断裂的胫骨就要互相摩擦一次,那种牙酸的动静顺着骨头渣子钻进脑髓,疼得秦尘眼前一阵阵发黑。
他不得不咬碎怀里仅剩的半块干硬面饼,借着腮帮子咀嚼的机械动作,硬生生压住那股想呕吐的眩晕感。
这该死的断崖比预想的更难走。
好不容易蹭到一处凸起的岩台,秦尘大口喘息,冷汗把脊背上那层泥浆都冲花了。
他靠在岩壁上,借着那点微弱的月光,摸出了崔九掉落的腰牌。
这玩意儿入手沉重,背面那种阴冷的金属质感让他很不舒服。
秦尘盯着左手腕上一道早已愈合的旧伤疤,那是当年在矿坑里被碎石割开的。
他没有任何犹豫,反手用腰牌锋利的边缘狠狠刮过那道陈旧的疤痕组织。
皮肉翻卷,鲜血瞬间涌出。
他面无表情地将正在渗血的手腕按在了牌面“代天缉罪”那四个大字上。
预想中血液滴落的画面没有出现。
那些温热的液体像是落在烧红铁板上的水珠,‘滋’地一声蒸腾起一缕青色的烟雾。
紧接着,原本光洁的腰牌背面,毫无征兆地浮现出三道细如发丝的暗红刻痕。
秦尘瞳孔骤缩。
这刻痕的走向、深浅,甚至那种古老蛮荒的气息,竟然与他脑海中刚刚愈合裂纹的【万界神魔图鉴】如出一辙。
“你拿活人的信物喂它?它认了。”
一阵阴测测的声音突然从侧上方的山道岔口飘下来。
药婆那佝偻的身影不知何时拦在了那里,手里那根不知什么材质的拐杖点在石头上,发出笃笃的闷响。
她伸出一根枯树枝般的手指,隔空戳了戳秦尘还在冒烟的手腕。
没等秦尘握紧匕首,药婆突然一把撸起自己的左袖。
那条干瘪得只剩皮包骨的小臂上,密密麻麻布满了暗红色的刻痕,每一道都像是在模仿某种诡异的符文走向。
“上一个敢这么干的人,是个疯子。”药婆那只灰白的眼珠子里闪烁着神经质的光,“七天,就撑了七天。之后的每一天,他都在重复喊同一句口令——‘剥皮要从眼睑下刀’。那是他把自己的一身皮剥下来之前说的最后一句话。”
躲在秦尘背后的小豆子猛地哆嗦了一下,死死抓着秦尘的衣角,牙齿咯咯作响。
秦尘没理会那骇人的故事,他的目光越过那些恐怖的刻痕,死死钉在药婆手肘弯处。
那里有一道并不起眼的陈年箭疤,伤口呈梅花状炸裂愈合。
这种伤,他在矿场那个被他暗杀的监工头子尸体上见过。
那是大乾军方专用的“透骨梅花箭”留下的痕迹。
这疯婆子,以前也是体制内的人?
“走。”秦尘收回目光,强行咽下嘴里的血沫,把小豆子往背上颠了一下。
半个时辰后,三人钻进了一座废弃已久的炭窑。
窑洞里弥漫着一股陈年煤灰的呛人味道。
秦尘把小豆子放下,抽出那把卷刃的玄铁刀,用刀尖蘸着地上的炭灰,在那面被烟熏黑的窑壁上飞快地画着线条。
几笔下去,一张简陋但精准的黑石城布防图显露出来。
“东门守军是轮值的,寅时三刻有半盏茶的交接空档,但那时候天太黑,容易被暗哨盯上。西门验牌最松,只查铜印深浅,从来不对脸。至于南门……”
秦尘手中的刀尖顿了顿,“那是运尸车走的地方,每日申时进出三次,把死在城里的流民和矿奴拉去乱葬岗。”
“运尸车底板有松动。”
一直缩在角落里的小豆子突然插了句嘴,声音还在发颤,“我……我钻过。车板底下垫着三块青砖,敲两下是空响,敲三下是实心。只要把中间那块抽掉,刚好能藏进一个小个子。”
秦尘猛地回头盯着这孩子。
小豆子缩了缩脖子,小声嗫嚅道:“那是癞头三告诉我的,他就是藏在那下面混出城的,虽然最后还是死在了林子里……”
秦尘没有废话,随手捡起一块木片削成楔子。
他一把拽过小豆子的腿,不由分说将那尖锐的木楔子塞进孩子脚踝处那块刚刚结痂的毒疮边缘,用力一按。
“唔!”小豆子疼得浑身一挺,冷汗瞬间下来了,但硬是没敢叫出声。
“疼就好。”秦尘松开手,随手把木楔子扔进火塘,“疼说明毒素还在皮肉,没进经脉。要是刚才你没知觉,我就只能把你扔在这儿了。”
说完,他转头看向窑洞外。
雨停了,山里的雾气开始像牛奶一样翻涌起来。
秦尘从怀里掏出那张从崔九脸上扒下来的残破鬼面,撕下里层的软衬,混合着炭灰和自己的唾液,调成一团灰黑色的浆糊。
他将这团东西按在腰牌的铜印上,小心翼翼地拓印出轮廓,然后用指甲极其精准地刮去多余的浮层。
一枚足以在昏暗光线下糊弄三息时间的假印成型了。
“含着。”秦尘递给小豆子半片止血草叶,示意他含在舌底。
随后,他仰头将怀里最后一撮粗制滥造的解毒粉倒进嘴里,干涩的粉末顺着喉咙滑下去,激起一阵剧烈的胃痉挛。
“那是给牲口吃的猛药。”一旁的药婆靠着窑壁,发出一声冷笑,“解毒粉压不住你体内的瘴毒,但它能让你浑身的血气泛出一股子腥臭味。巡夜司养的那几条‘嗅魂犬’鼻子灵得很,但这股味道能骗过它们。”
秦尘没理会她的嘲讽,只是紧了紧身上的破衣烂衫。
申时初刻。
西门外那条泥泞的土路上,一辆破旧的板车发出令人牙酸的“辘辘”声,缓缓驶来。
赶车的是个披着巡夜司制式外袍的男人,袍子上沾满了大片已经发黑的血迹。
他左手提着一盏灯笼,灯笼纸不知掺了什么,透出的光色惨绿惨绿的,照得人心里发毛;右手拄着一对离别钩,只是钩尖看起来有些别扭地歪斜着。
守城的兵卒刚要伸手拦车验牌,那男人突然侧过身。
惨绿的灯笼光毫无预兆地扫过兵卒的眼睛,那兵卒只觉瞳孔一阵刺痛,本能地想骂娘。
就在这一瞬间,秦尘借着侧身的动作,那条已经痛到麻木的右腿猛地发力,撞向车辕。
整辆装满尸体的板车猛地向前一冲,几乎要撞上守卒的胸口。
那守卒吓了一跳,踉跄着扶住城墙才没摔倒,刚要发作,一只冰冷的手掌已经摊到了他面前。
掌心里是一枚微微发烫的铜印。
“崔统领口谕,验牌即死。”
嘶哑的声音里透着一股子浓郁的血腥气,听不出半点求饶的意思,只有那种刚刚杀完人才有的暴戾。
守卒的手指刚触到那温热的印面,心头就是一跳。
太烫了,像是刚从血池子里捞出来的。
再加上那身标志性的鬼面袍子和那股子不耐烦的杀气,守卒的瞳孔骤缩,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缩回手,侧身让开了一条道。
“滚……快滚!”
秦尘没有回头,拖着那条伤腿,推着沉重的尸车碾过门槛。
车轮滚过石板路,发出沉闷的声响。
藏在车底夹层里的小豆子死死抱着那块青砖,连呼吸都停滞了。
“……妈的,那鬼面好像都破了,还敢这么横?”身后隐约传来守卒压低声音的咒骂和议论。
秦尘藏在袖子里的右手死死攥着钩柄,那歪斜的钩尖早已无声地划开了他自己的掌心。
殷红的鲜血顺着指缝滴落在车板上,瞬间被那几块青砖的缝隙吸得干干净净,没有留下一丝痕迹。
那是最后一点用来维持腰牌“活性”的祭品。
进了城,喧嚣的人声瞬间像潮水一样涌来。
秦尘推着车拐进一条阴暗的巷子,按照药婆之前的指点,目光锁定了巷尾那家挂着白灯笼的铺子。
棺材铺后巷,第三块地砖是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