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露顺着松针滴落,砸在秦尘满是血垢的额角,凉意刺骨。
他没去擦,左臂像截枯木般死沉沉地垂着,半点知觉也没有。
右手死死攥着那把刚抢来的玄铁刀,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图鉴的“战利品共鸣”不是请客吃饭,那股强行塞进脑子里的记忆像是把生锈的锯子,在神经上来回拉扯。
画面并不连贯,全是破碎的片段。
昏暗的烛火跳动,王猛那张满是横肉的脸在阴影里显得格外狰狞。
他正把一枚形状古怪的铜钥插进转运站地下的一扇石门。
门后不是金银财宝,而是六根惨白的符文石柱,围着一个祭坛。
祭坛中央嵌着一块残缺的玉片,上面的纹路弯弯曲曲,像活物一样扭动。
秦尘猛地睁开眼,心脏狂跳。
那纹路他太熟了。老瘸子死前塞给他的那块破玉,跟这一模一样。
记忆碎片的最后,是一箱箱还没封口的黑石头,上面贴着封条:“黑铁矿髓,贡镇南王府”。
矿髓是黑铁矿最精华的部分,一两难求,这里却堆成了山。
而且这石柱的排列方位,分明跟东三岔口那个吞了他半条命的绝杀阵法同出一源。
这根本不是普通的采矿,这是在用整个矿脉的煞气镇压着什么东西。
老瘸子说过,黑铁矿下埋着大恐怖。
想要解开封印,就得毁掉阵眼。
东三岔口是一个,这转运站地下是第二个。
秦尘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用还能动的右手在那面巡防队的制式腰牌上狠狠刮了几下。
原本清晰的编号变得模糊不清,只剩下一个“巡”字还勉强能认。
硬闯肯定不行。
他现在的身体状况,连个强壮点的普通监工都未必打得过,图鉴里的能量也就够召个没什么战斗力的“杂鱼”出来顶几秒。
想活命,想破局,就得把自己变成这烂泥塘里的一部分。
他弯腰抓起一把混着腐叶的黑泥,毫不犹豫地抹在脸上,遮住了原本的五官,又撕开里衣,把渗血的伤口故意露出来一部分,在那股令人作呕的血腥味里,他眼神里的狠厉渐渐敛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惊弓之鸟般的呆滞和麻木。
半个时辰后,苦役转运站的辕门外。
几辆囚车吱吱呀呀地停下,空气里弥漫着馊味和汗臭。
秦尘混在一队换防的辅兵后面,拖着那条残废的左臂,脚步虚浮。
“站住。”
一只满是老茧的大手横了过来。
李三刀那双浑浊的眼睛像是两把钩子,在秦尘身上刮来刮去:“你不是四队的人,脸生得很。”
秦尘缩了缩脖子,身子细微地抖了一下,没敢抬头,只是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喉咙里像是卡了口浓痰:“咳咳……昨夜……芦苇荡那边遇到了硬茬子……都没了……就我爬了回来……”
说着,他从怀里摸出那块刮花的腰牌,手抖得厉害,像是被吓破了胆。
李三刀接过腰牌看了一眼,眉头皱成了“川”字。
昨晚芦苇荡确实不太平,听说有一伙流窜的悍匪劫道。
他目光下移,落在秦尘那条空荡荡、还渗着血水的左袖上。
废了。
在这吃人的世道,少条胳膊的辅兵,跟废狗没什么两样。
“也是个苦命鬼。”李三刀眼里的警惕散了,把腰牌扔回秦尘怀里,有些厌恶地摆摆手,“滚进去吧。去找老张头报道,后勤正好缺个掏粪的。”
秦尘唯唯诺诺地应着,抓着腰牌的手指却在袖口里紧了紧。
掏粪好啊,越脏的地方,越没人看。
转运站的后院是个巨大的露天旱厕,几百号人的排泄物堆在这里,苍蝇嗡嗡乱飞,那股冲鼻子的氨气味能把人熏个跟头。
秦尘领了一把长柄木勺和两个半人高的大木桶,沉默地干着活。
他动作很慢,每走一步都要喘几口粗气,看起来随时都会倒下。
周围的守卫经过时都会捂着鼻子快步走开,连看都懒得看他一眼。
这就对了。
他一边把黏稠的秽物舀进桶里,一边用余光扫视着四周。
东边的角楼有个暗哨,两柱香换一次岗;北面的围墙下有两只狼狗,但这个点正在喂食。
入夜,风变得喧嚣起来,掩盖了不少动静。
秦尘提着两个空桶,借着倒夜香的名头,像个幽灵一样摸到了后院的柴房边。
这地方离关押重刑犯的地牢很近,也是那个地下密室的入口所在。
此时,柴房的门虚掩着,透出一丝昏黄的灯光。
“这批货必须今晚送走。”
是王猛的声音,带着几分焦躁,“昨晚黑石镇那边出了乱子,上面查得紧。”
秦尘立刻蹲下身,把自己缩进了一堆发霉的柴火垛后面,呼吸瞬间放到了最缓。
“急什么。”另一个声音响了起来,尖细,阴柔,透着股子高高在上的傲慢,“王队长,你该不会是被那几个泥腿子吓破胆了吧?”
透过门缝,秦尘看见一个全身裹在黑斗篷里的人正背对着门口。
那人手里把玩着一块墨绿色的令牌,上面刻着一条盘踞的蟒蛇。
王猛赔着笑脸,腰弯得像只虾米:“特使大人说笑了。主要是这镇眼的事儿……您也知道,要是出了差错,镇南王那边……”
“闭嘴!”黑衣人猛地转身,声音骤冷,“王爷的名讳也是你能提的?记住,第三处镇眼在郡主别院的地宫下面,那是整个大阵的死穴。在凝霜郡主大婚之前,这批矿髓必须运到,用来加固封印。要是惊动了柳家其他人,你知道后果。”
秦尘在黑暗中死死盯着那个黑衣人的背影,心跳有一瞬间的停滞。
郡主别院。柳家。
原来所谓的镇压大阵,竟然跟柳凝霜那个女人有关?
“小的明白,小的明白。”王猛连连点头,额头上全是冷汗。
“行了,滚去干活。”黑衣人把令牌收进怀里,“这箱子里的东西,少一块我就剁你一根手指头。”
几息之后,柴房的门开了。
王猛提着一个沉甸甸的铁箱子走了出来,脚步匆匆地往地牢方向去了。
黑衣人则身形一闪,消失在了夜色中。
秦尘依旧蹲在原地,直到周围彻底没了动静,才缓缓直起腰。
他从怀里掏出一块早就准备好的破布条,这是刚才从茅厕边上捡来的,上面还沾着点洗不掉的黄褐色污渍。
他嘴角微微勾起一个冰冷的弧度。
有些真相,就像这茅厕里的石头,又臭又硬,但只有把它挖出来,才能砸碎那些高高在上的脑袋。
他把布条重新塞回怀里,若无其事地提起了那两个带着恶臭的木桶,朝着关押新一批苦役的囚笼区走去。
那里关着几十个刚抓来的壮丁,一个个眼神里还透着不服和凶光。
最好用的刀,往往不是握在手里的,而是那些已经被逼到绝路上的亡命徒。
秦尘的目光越过木栏,落在一个满脸横肉、正死死盯着守卫腰间钥匙的光头壮汉身上,手指轻轻摩挲着玄铁刀冰凉的刀柄。
火种已经有了,就差一点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