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石哨镇就在几里地外，空气里那股混着马粪和劣质烧酒的味道顺着风飘了过来，比那条死气沉沉的河更有活人味。
这支巡逻队一进镇子，气氛就松了下来。
“赵头儿没了，这晦气事谁也别往外传。”王猛把带着血的雁翎刀往桌上一拍，震得酒碗里的浑酒洒了一桌。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沉甸甸的钱袋，那是本来给全队的“辛苦费”。
秦尘缩在墙角的阴影里，手里那半块干粮硬得像石头，只能用后槽牙一点点磨碎。
他现在的身份是个刚补进来的哑巴辅兵，脸上抹得漆黑，头盔压得极低，没人会去注意一个连兵器都没有的杂役。
王猛解开了钱袋口的绳子。
哗啦一声，银锭子滚了出来。
几个亲信眼珠子都绿了，喉结上下滚动。
“今儿个的事，烂在肚子里。”王猛胖手一挥，把银子分成了几堆，唯独最大的一堆顺手揣回了自己怀里。
至于那个一直闷头喝酒的老兵李三刀，桌前空空荡荡。
“头儿，这……”李三刀抬起眼皮，那双浑浊的老眼里闪过一丝阴狠，但很快被堆出来的笑脸盖住，“我有数，我有数。”
秦尘嚼着干粮的动作顿了顿。
这伙人面和心不和，这就是机会。
他的目光越过人群，死死钉在王猛腰间那把还没解下来的佩刀上。
那不是普通的雁翎刀，刀鞘呈暗哑的乌色，上面刻着几道极细的银纹，在昏暗的油灯下泛着幽光。
那是玄铁。
更重要的是刀鞘口那圈不起眼的“辟瘴符”。
黑铁矿场深处毒气弥漫，普通的铁器进去半天就会锈成渣，只有这种刻了符的玄铁刀能扛得住。
想要再下矿找另外的镇眼，手里没把像样的家伙等于送死。
这刀，他要定了。
子时刚过，打更的梆子声敲得人心烦。
巡防营里鼾声如雷。
秦尘借着尿遁溜出了通铺，贴着墙根摸到了王猛的单间外。
窗户没关严，露出里面的一条缝。
王猛睡得像头死猪，那把玄铁刀就挂在床头的木架上。
只是刀柄上缠了一圈细铜链，连着床脚的一个小铜锁。
这是军中的规矩，怕炸营时刀被人偷了。
硬抢肯定不行，这铜锁虽小，弄出动静就能惊动整个营地。
秦尘退回了散发着霉味的柴房。
他盘腿坐在满是木屑的地上，咬破指尖，剧痛让他混沌的脑子清醒了几分。
鲜血顺着指尖在干燥的地面上游走，勾画出一个扭曲的符文。
“再试一次。”
脑海里的神魔图鉴像是一块沉重的磨盘，死活推不动。
之前的“时迁附体”已经耗干了他攒下的那点精气神。
第一次，血迹干涸，毫无反应。
第二次，脑仁像是被钢针扎进去搅动，眼前发黑，只有一阵阴风卷起了地上的稻草。
秦尘喘着粗气，额头上的冷汗把黑灰冲出两道白印。
身体像是被掏空了，连动一下手指都费劲。
但他不能停，明天一早这队人马就要换防，到时候再想动手就难如登天。
“最后一次……哪怕是个孤魂野鬼也行。”
他把最后一点精神力强行灌注进那个血色符文。
空气微微扭曲。
一个只有巴掌大小、半透明的灰影从地面升起，没有五官，只有两只模糊的手爪。
这是一个最低级的“游魂”，连名字都没有，存在时间估计只有几息。
够用了。
秦尘指了指院墙另一头的兵器库，那里拴着两条恶犬。
游魂晃晃悠悠地飘过墙头。
“汪！汪汪！”
狗叫声瞬间炸响，紧接着是锁链拖拽的哗啦声。
守在王猛门口的两个亲信被吓了一跳，骂骂咧咧地提着灯笼往兵器库那边跑：“哪来的野猫？去看看！”
趁着这短暂的空档，秦尘像只狸猫一样窜进了王猛的房间。
铜锁还在，但人只要被惊动，警惕性就会分散。
他没去碰锁，而是飞快地在桌案的一堆公文下塞了一张早就写好的布条，然后顺手摸走了王猛放在枕边的火折子。
刚退出来，他就听见远处传来沉重的脚步声。
那是李三刀。
这老兵油子走路有个特点，左脚轻右脚重，这是早年在战场上受的箭伤。
秦尘来不及回通铺，身子一缩，滚进了旁边的马厩里。
刺鼻的马粪味是个天然的遮蔽，能掩盖生人身上的汗味。
李三刀提着一盏防风灯，在柴房门口转了一圈，那双昏黄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大半夜的不睡觉，在这转悠什么？”王猛披着衣服走了出来，一脸的不耐烦。
“柴房刚才有动静。”李三刀盯着地上的木屑，那上面还残留着一点没干透的血腥气。
“耗子罢了。”王猛打了个哈欠，手下意识地摸了摸腰间——空的。
他脸色一变，转身回屋把刀提了出来，这才踏实了点，“我说老李，你是不是因为赏银的事儿心里不痛快？”
“哪能啊。”李三刀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我就是觉着那矿奴死得蹊跷。肺炸了还能爬那么远？而且咱们回来这一路，总觉得背后有双眼睛盯着。”
王猛冷哼一声：“管他是人是鬼。明天新的一批苦役就要押过来了，如果那小子真没死，肯定会来救人。那是他同乡，我不信他能眼睁睁看着这些人下死坑。”
躲在马槽后面的秦尘，手里的稻草被捏成了粉末。
果然是个套路。
这些人早就把他琢磨透了。
如果是之前的秦尘，确实会热血上头去救人。
但现在的他，更清楚什么是“代价”。
救人可以，但得按他的规矩来。
天刚蒙蒙亮，黑石哨镇的镇口就炸开了锅。
一张用血写的大字报贴在了告示栏最显眼的位置，字迹歪歪扭扭，一看就是没读过书的人写的，但内容却劲爆得很——
“赵铁山私贩矿髓，贿赂巡防，分赃不均被灭口！王猛私吞抚恤，欲杀人灭口！”
下面还按了个血手印，旁边扔着一只断了底的破鞋，那鞋底的花纹，跟王猛脚上那双官靴一模一样。
这消息像长了腿一样，瞬间传遍了整个镇子。
那些苦役的家属本来就积了一肚子的怨气，这下全爆了。
“把王扒皮叫出来！”
“还我们男人的命钱！”
几十号人举着锄头、扁担堵在巡防营门口，唾沫星子快要把大门给淹了。
“反了！都反了！”王猛衣冠不整地冲出来，手里提着那把玄铁刀，脸上的横肉都在抖，“谁贴的？给老子站出来！”
人群更乱了，有人扔烂菜叶，有人扔石块。
王猛气急败坏，拔刀出鞘，寒光一闪：“再闹统统下狱！给我打！”
场面瞬间失控。士兵们挥舞着枪杆往人群里砸，哭喊声一片。
就在这混乱到了极点的时刻，一个不起眼的“辅兵”混在镇压的队伍里，手里提着一把用来砍柴的破柴刀，看似在推搡人群，脚下的步子却诡异地滑到了王猛的身后侧方。
王猛正举刀要砍一个带头闹事的老汉，腋下的空档大开。
就是现在！
秦尘眼中的唯唯诺诺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股令人心悸的寒芒。
生锈的柴刀并没有砍向王猛的脖子，而是以一个刁钻的角度，狠狠磕在了他手腕的麻筋上。
这一击没有任何花哨，全是常年在矿井下凿石头练出来的巧劲。
王猛只觉得手腕一酸，半边身子都麻了，手里的玄铁刀脱手飞出。
刀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嗤的一声，插在了几步之外的泥地里。
“谁？！”王猛惊怒回头。
迎接他的是一个飞踹过来的油灯。
油灯在粮仓的干草堆上炸开，火苗呼的一下窜了起来。
这里本就是个风口，加上这一季的粮草干燥，火势瞬间就连成了一片。
“走水了！救火啊！”
这下连士兵也慌了神，没人再管那把刀。
混乱的黑烟中，秦尘就地一滚，一把抄起地上的玄铁刀。
入手沉重，冰凉的触感让他紧绷的神经稍微松了一分。
“混账！我要杀了你！”王猛透过火光看清了那张满是黑灰的脸，那双眼睛冷得让他心里发毛。
但已经晚了。
秦尘甚至没有回头看一眼，借着浓烟的掩护，像条泥鳅一样钻进了旁边的小巷，几个起落就消失在了通往后山的密林中。
半个时辰后。
山林深处，晨雾缭绕。
秦尘靠在一棵老松树下，大口喘着粗气。
左臂依旧软绵绵地垂在身侧，那是断骨还没接上的后遗症。
他举起那把抢来的玄铁刀，指尖轻轻抚过刀鞘上的符文。
脑海中的神魔图鉴突然颤动了一下，一行从未见过的暗金色小字浮现出来：
【首次夺取敌方专属兵器，达成成就“掠夺者”。】
【解锁功能：战利品共鸣。】
【正在追溯持有者残存记忆……】
秦尘只觉得眼前一花，一副断断续续的画面硬生生塞进了脑子里。
那是王猛趴在桌上，就着油灯看一张羊皮纸的场景。
纸上画着黑铁矿场的地下结构图，其中一处用朱砂笔重重地圈了起来，旁边标注着一行小字：
“二号镇眼，苦役转运站，地下密室三层。”
秦尘猛地睁开眼，嘴角勾起一抹带着血腥味的冷笑。
原来在这。
他收刀入鞘，撑着地面缓缓站起，目光投向山林尽头那条蜿蜒的小路。
那里是通往转运站的必经之路，也是那批新苦役的葬身之地。
风停了，林子里静得可怕，只有偶尔几声乌鸦的啼叫，像是给即将到来的杀戮提前奏响的哀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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