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光还在流。

那道细缝没合上，像被什么卡住了。她站在门内，血顺着掌心往下滴，一滴接一滴，砸在虚空里，化作星砂沉下去。每滴血落下的声音都很轻，可她听得清楚，像是心跳漏拍后补上的那一声闷响。

她往前走了一步。

脚底没有实感，像踩在风上。身体浮着，不重也不轻。四周的镜面残片开始动了，一块块从黑暗中浮现，旋转着围拢过来。每一块都映出一个黎灰——死的黎灰。

第一次。数据风暴撕开他的身体，他抬手挡在她面前，嘴角还挂着笑。\

第七次。他在火场里推她出去，自己被锁链拖进裂隙，回头时眼里全是烟。\

第四十九次。他跪在终端前，十指插进太阳穴，把最后一点意识编成密钥塞进她的金纹里。\

第七十三次。他站在镜面边缘，对她说“别怕”，然后转身跳进光流，连灰都没剩。

画面闪得太快，她闭不上眼。闭眼也没用，那些影像直接钻进脑子里，一遍遍重播。她想捂耳朵，可耳边响起的是系统提示音，冰冷得不像人声：“个体黎灰，权限注销程序执行中。剩余时间：03:00。”

她咬牙，指甲抠进掌心的伤口。疼让她清醒。

可清醒有什么用？她已经来了。她撕了金纹，闯了门，换来的不是重逢，是七十三具尸体围成的牢笼。

她抬头，看见中央有一条光带在转。星砂凝成的，像根脐带，连着所有碎镜。那是他的命脉，是他还能留下一点痕迹的唯一地方。她朝它走去，脚步虚浮，像拖着千斤铁链。

离得越近，越能听见声音。

不是系统音，是黎灰的声音。七十三种语气叠在一起，低低地、轻轻地，从四面八方传来：“你本该忘了我。”

她猛地站住。

“你说过不会再找我。”另一个声音响起，更近，像是贴着她耳朵说的，“为什么不信守约定？”

她知道那是谁。

可她没回头。

“因为我偏要记得。”她嗓音沙哑，像被砂纸磨过，“就算该忘，我也偏要记得。”

话音落，几块镜面“啪”地炸开，碎片飞溅，划破她手臂。血渗出来，顺着袖子往下淌，滴在虚空里，又变成星砂，汇进那条长河。

她继续走。

靠近光带时，一股吸力突然拽她过去。她没反抗，任由自己被拉向那团旋转的星砂。指尖刚碰到光流，脑子“嗡”地一声，整个人像被劈开。

记忆倒灌。

不是她的，是他的。

她看见自己七岁那年躺在火场里，嘴唇发紫。黎灰冲进来抱她，烧伤半边脸，哭着说：“以后换我保护你。”\

她看见第十二次重置，她在密室改密钥，背对他，手指发抖。黎灰站在门口，手里攥着一杯星辰蜜露，等她回头。\

她看见第七十三次，她在镜面世界爬行，满身是血，他只剩一团光斑，在深渊底部拼出“别怕”两个字。

每一次，他都看着她离开的方向。

每一次，他都替她死。

她蜷缩在光流旁，抱紧自己，牙齿打颤。不是冷，是撑不住了。精神像被撕成七十三片，每一片都在痛。她想喊，喉咙却发不出声。眼泪掉下来，砸在星砂上，散成光点，坠入深渊。

“如果你又要消失……”她喃喃，声音抖得不成样子，“那我宁愿从未找到你。”

她是真的这么想。

她不怕死，不怕疼，不怕轮回。她怕的是，每一次她来，他都得死一次。怕的是，她的存在本身，就成了他的劫难。

她宁愿自己从未出现。

宁愿他从来没认识过她。

可她还是来了。\

明知道会这样，她还是来了。

因为她控制不了。\

她的心不听命令。

光带缓缓旋转，星砂流动。她抬起手，想再碰一次。指尖刚触到，画面又变了。

不再是死亡。

是他们活过的日子。

初遇那天。她穿着白袍，站在登记台前，递给他一杯星辰蜜露。他低头笑了笑，眼角有一点光。她心跳漏了一拍。\

她教他画金纹，他笨拙地模仿，画歪了，她伸手去扶他手腕，他耳尖红了。\

她发烧那晚，他整夜守在床边，拿湿毛巾一遍遍给她擦额头，她迷迷糊糊抓住他手指，他轻轻回握。

温暖的画面像刀子一样割她。

她咬住下唇，直到尝到血腥味。

爱不该这么疼。\

可它偏偏就是疼的。

她想起他说过：“我不走，我等你。”\

每一次，他都说这话。\

可这一次，他走了。\

走得干干净净。\

连灰都没剩。

她不是来救他的。\

她是来毁掉他最后一点存在的。

她突然笑了，笑得满脸是血：“好……那你恨我吧。”\

“恨我一次次把你拉回来。”\

“恨我非要看见你死。”\

“恨我……放不下。”

她撑起身子，朝光带中心爬去。膝盖下的血已经凝了，一动就撕开，疼得她眼前发黑。她不管。她必须靠近。必须触到他最后一丝意识。

终于，她到了。

光带中央，浮着一道影子。

很淡，像是风一吹就散。可她认得。

黎灰。

他看着她，眼里没有怒，没有怨，只有疲惫，和一点点藏不住的痛。

“你说过……不会再找我。”他声音很轻，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为什么不信守约定？”

她抬头，满脸是血和泪，却笑了。

“因为爱不是命令。”她说，“是选择。”

她顿了顿，声音更轻，却更稳：“我选了你，七十三次，七十四次，哪怕第七十五次……我也选你。”

他看着她，没说话。

可她看见他眼里动了一下，像是被什么刺到了。

她伸出手，朝他慢慢伸过去。

他也抬了手，指尖微微颤着。

距离越来越近。\

一寸。\

半寸。\

指尖几乎要碰到。

她能感觉到他指尖的温度，微弱得像快熄的火苗。

可就在这一瞬——

银光暴涨。

一股力量猛地撕开她的手臂。血喷出来，溅在光带上，发出“嗤”的一声，冒起白烟。她惨叫一声，整个人被掀飞，重重撞在一块镜面上，骨头都像断了。

她挣扎着抬头。

看见他开始崩解。

光点从他身上四散，像沙漏里的沙，一点点漏尽。他的脸越来越淡，眼神却一直没移开她。

她嘶喊着扑过去，手伸得最长，指尖几乎要碰到他衣角。

可差了一点。

只差一点点。

他最后望她一眼，嘴唇动了动。

声音很轻，却清晰落在她耳畔：“这次……换我等你。”

话音落，身影彻底碎裂，光点散尽，融入那条星砂脐带。

她扑了个空，整个人摔在虚空里，动不了。

像是魂也被抽走了。

她躺在那儿，一动不动。血从手臂、膝盖、嘴角往外流，可她感觉不到疼。她只是睁着眼，看着那条光带缓缓旋转，看着所有镜面一片片暗下去。

结束了。

她来了。\

她见到了。\

她又失去了。

比从前任何一次都彻底。

她终于明白——他不是不想回来。\

是他回不来了。\

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为她耗尽的燃料。\

她每一次重置，都是在烧他剩下的灰。

她不该来的。

她应该信守约定。\

她应该忘了他。

可她做不到。

她偏要记得。

她偏要来找他。

她偏要让他再死一次。

她真是个混蛋。

她想哭，可眼泪已经流干了。她只能张着嘴，喘气，像条离水的鱼。

就在这时——

星砂长河忽然停了。

不再往门内流。

反而开始**倒流**。

一颗颗星砂从门缝里倒灌出来，逆着时间往回走。每颗都闪着微弱的金光，像是回应她刚才那句“我也选你”。

她愣住。

同步率数字在她掌心浮现：24% → 25%

还在涨。

她想撑起身子，可全身没力气。她只能躺着，看着星砂逆流，看着那条长河缓缓倒卷，像是时间本身在退潮。

银门开始闭合。

可这一次，它没排斥她。\

门缝边缘残留一抹暖意，像是有人曾轻轻触碰过那里。

她昏过去前，听见风中传来极轻的一句：“……我在。”

不是幻觉。\

不是记忆。\

是新的声音。

很轻，很淡，却真真切切。

她嘴角动了动，想笑，可没力气。

她知道，这不是结束。

星砂还在逆流。\

第七十五次轮回，已经在没人看见的地方，悄悄启动。

她躺在虚空里，像一粒将熄的火星。\

可她心里清楚——\

只要星砂还在流，她就还会来。\

哪怕烧尽自己，她也还会来。

她不是为了救他。\

她是为了告诉他：\

**我选你。**\

**不是因为你等我。**\

**是因为我想你。**

银光渐暗。\

门缝合拢。\

她昏死过去，掌心金纹黯淡，却未熄灭。

远处，星砂逆流如河，无声流淌，通向未知的起点。

三分钟的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