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光吞没她的瞬间,时间断了。
不是停止,是断了。像一根绷到极限的弦,“啪”地炸开,震得她五脏六腑都移了位。她感觉自己被撕成无数片,每一片都卡在不同的时间缝隙里,看见不同的黎灰——有七岁那年躺在火场里的,嘴唇发紫;有第十二次重置时背对她走向数据流的,脚步没一点犹豫;还有第七十三次,站在镜面边缘回头笑了一下,眼里全是她。
可她抓不住。
她想喊,喉咙却被什么堵着,发不出声。身体浮着,没有上下,没有前后,只有脚下那一块块碎裂的镜面,拼出一条歪歪扭扭的路,通向远处那扇缓缓旋转的银门。
滴答。
一声。
她猛地一颤。
那声音没有方向,却钻进骨头缝里,一下一下敲着她的神经。她低头,掌心金纹还在跳,但节奏变了,不再和心跳同步,而是跟着那“滴答”走——00:02:59。
倒计时开始了。
她动了动手指,指尖蹭过脚下的镜面。冰凉。不是玻璃的冷,是死掉的时间那种冷。镜面突然泛起涟漪,画面浮现:黎灰跪在数据风暴中央,十指插进自己的头颅,一缕缕光丝从太阳穴抽离。系统提示音机械地响:“个体黎灰,权限注销程序执行中。剩余时间:03:00。”
那是他消失前的最后一刻。
她猛地缩手,像被烫到。可另一块镜面又亮了——他在密室改密钥,手指发抖,嘴里念着:“星砂频率……调到37.6……她能听懂。”再一块,他站在裂隙边缘,对那个和他长得一模一样的黑衣人笑了笑:“这次换我当燃料。”
她踉跄后退,脚下一滑,膝盖磕在一块棱角尖锐的碎片上。血立刻渗出来,顺着小腿往下流。她没管。她盯着那些画面,一个接一个,全是他的死法。七十三次。一次比一次疼。一次比一次彻底。
可他每一次,都看着她离开的方向。
她咬牙,撑着地面往前爬。指甲刮过镜面,发出“吱——”的长响,像钝刀割铁。每爬一步,就有新的画面亮起:他被锁链穿透胸口,还抬手擦掉溅到她脸上的血;他在时间乱流里化作星尘,最后一秒拼出“别怕”两个字;他站在初遇的大厅门口,手里攥着一杯早就凉透的星辰蜜露,等她来。
她喉咙发紧,眼泪砸下来,还没落地就散成星砂,坠入裂缝。
她终于爬到第一块焦黑边缘的镜面前。那镜子很小,像被火烧过,表面布满裂纹。她蹲下,手指颤抖着伸过去。
指尖触到镜面的刹那,记忆涌了进来。
实验室。红光闪烁。警报声尖锐刺耳。
黎灰站在终端前,屏幕上跳出最后确认框:“此操作将永久注销个体存在,确认执行?”
他盯着那行字,看了很久。
身后传来她的声音,隔着玻璃,模糊不清:“为什么总是你?”
他没回头。手指悬在确认键上,停了两秒。
然后,轻轻按了下去。
“因为我知道,”他说,声音很轻,像说给空气听,“你会来。”
记忆戛然而止。
她猛地抽回手,一口血喷在镜面上,嗤地一声,冒起白烟。倒计时跳得飞快:00:02:40。
她咳着,嘴角全是腥甜。视线模糊,可她还是往前爬。不能停。她得找到他。她得把他带回去。
第二块镜面浮在半空,像一片飘着的叶子。她伸手去够,指尖刚碰到,画面又来了。
数据深渊。他只剩一团光斑,蜷缩在角落。四周是狂暴的删除指令,像刀子一样劈下来。
他抬起手,在虚空中画符。一道星砂轨迹缓缓成型——37.6赫兹,他们七岁时约定的暗号。
“姐姐,我想回家。”
系统判定为冗余信息,准备清除。
他突然暴起,哪怕只剩意识残片,也死死抱住那段频率,嘶吼:“留着它!她一定能听懂!”
下一秒,光流冲来,把他整个人卷走。
她双膝一软,跪在镜面上。血从手掌、膝盖、嘴角同时往外冒。她喘不上气,肺像被压了石头。
可她还是伸手,把那块浮空的镜子紧紧抱进怀里。
“你傻不傻……”她声音抖得不成样子,“说过多少次,让我先走……”
她想起七岁那年。火场。她冲进去,抱着他往外跑。他烧伤了半边脸,她哭着说:“以后换你保护我。”他点头,小声说:“好。”
后来每一次重置,她都在等他。
可这一次,是他先进去了。
这一次,是他等她。
她抱着那块镜子,像抱着小时候那个瘦弱的男孩。眼泪一串串往下掉,化作星砂,洒在长廊上,竟开始微微发亮。
第三块镜面就在前方。它最黯淡,几乎看不出形状,像一团快熄的余烬。她几乎是爬过去的,膝盖拖着血痕,指甲在镜面上划出四道深沟。
她伸手,抱住它。
记忆涌入。
深渊底部。他只剩下最后一点光。微弱得像风里的烛火。
他望着裂隙的方向,嘴唇动了动。
声音很轻,却像刀子一样扎进她心里:
“这次……我不求你记住我。”
“只求你……放过自己。”
轰——
整条回廊剧烈震动。她如遭雷击,整个人瘫软下去,手一松,那块镜子也没抱住,掉在镜面上,发出清脆的一响。
她跪在那儿,抱着自己,浑身发抖。
原来不是三分钟限制她。
是他用彻底湮灭,给她换了这三分钟。
她不是在争分夺秒。
她是在践踏他最后的温柔。
“你混蛋……”她哽咽着,眼泪止不住,“凭什么替我做决定……凭什么……”
她想起每一次,她都说:“你别走。”\
他每次都笑:“我不走,我等你。”
可这一次,他走了。\
走得干干净净。\
连灰都没剩。
她终于明白——她不是来救他的。\
她是来毁掉他最后一点存在的。
她低头,掌心金纹还在,可跳得越来越慢,像电量耗尽的灯。她忽然笑了,笑得满脸是血:“好……那我不带你回去了。”\
“我陪你留在这里。”
她慢慢撑起身子,膝盖下的血已经凝了,一动就撕开。她不管。她一步步走向那扇银门。
奇怪的是,她每走一步,脚下的镜面就开始愈合。裂缝合拢,焦黑褪去,映出的画面也不再是死亡——而是他们曾在学院初遇的那天。
她穿着白色长袍,站在登记台前,递给他一杯星辰蜜露。他低头,笑了笑,眼角有一点光。\
她第一次看见他笑,心跳漏了一拍。\
那时她还不知道,这个笑,会让她追七十三次。
星砂开始流动。从四面八方汇聚,沿着她走过的路,形成一条发光的河。河水无声,却温暖。她站在门前,仰头看着那旋转的银门,门缝里渗出的光像液态星辰,低语呢喃。
她抬起手,五指张开,掌心金纹清晰可见。
“你说过,愿意为我付出一切。”\
“现在,换我了。”
她猛地一撕——
皮肤裂开,血肉翻卷,金纹被硬生生从掌心剥离。那团光在她手里挣扎,像一颗活的心脏。她疼得眼前发黑,可手没松。
她把那团炽热的光,按向门缝。
“我不求重启时间。”\
“不求逆转命运。”\
“只求你……说一句——别走。”
银光暴涨。
门缝轰然开启一道细缝。
低语声停止。滴答声消失。\
整条回廊陷入一片寂静。
她站在门前,掌心血流不止,顺着指尖往下滴。\
每一滴血落下去,都化作一颗星砂,汇入那条发光的河。
就在这时——
一道极轻、极弱的声音,穿过三分钟的缝隙,落在她耳畔:
“……好。”
她浑身一震。
眼泪又来了。可这次,她笑了。笑得温柔,像七岁那年,她第一次牵起他的手,说:“以后我保护你。”
同步率数字无声跳动:23% → 24%
星砂汇成的长河静静流淌,通向门内无尽深空。\
门缝虽小,却不再排斥她。反而有股暖流,轻轻推着她的手,像是在回应。
她站在门前,血还在流,可她不觉得疼了。\
她知道,这扇门不会再关。\
他知道她在。
她抬起另一只手,轻轻摸了摸门缝边缘。\
银光顺着她的指尖往上爬,像在认她。
“下次见面,”她轻声说,“我一定亲手把你拉回来。”
话音落,门缝内的光微微晃动,像有人在里面,轻轻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