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城的风死了。
沙粒悬在半空,像被冻住的雨。远处高架桥断裂的钢筋停在扭曲的姿势,一截电缆垂落,火花在末端噼啪跳动,却发不出声音。整座城市被按下了暂停键,只剩下电子屏上那串数字,冷冰冰地走着:
**00:02:58**
**00:02:57**
**00:02:56**
时希跪在焦土上,膝盖陷进滚烫的碎石里。她掌心朝上,金纹烙在皮肤深处,正一下一下地跳,像有根烧红的针从骨头里往外扎。她盯着它看,看得眼眶发酸。这不是契约。不是标记。这是黎灰最后留给她的——心跳。
她动了动手指,指尖蹭过嘴角。
那里还有血。温的。没干透。
是他喷出来的。一口咬破舌尖,血溅在她掌心,点燃契约的那一刻。
“跑!”
他喊完就碎了。皮肤裂开,光从缝隙里漏出来,整个人像信号不良的投影,一格一格地崩解。可他还笑。笑着朝她挥手,像小时候在密室门口等她下课那样,轻轻摆了摆手。
她没动。
她动不了。
脚底像生了根,扎进这片废土。她只能看着他消失,看着那团光斑越来越淡,直到被虚空吞得干干净净。
然后,风重新吹了起来。
沙尘卷着数据残渣刮过脸颊,割得生疼。她抬手抹了把脸,掌心沾上血和灰。她低头,看见怀里的玉佩残片——焦黑的边角,裂纹深处还有一点星砂在闪,微弱得像快熄的灯芯。
它还在跳。
一跳,一跳。
和她掌心的金纹,同频。
她闭上眼。
黑暗中,画面自己涌了上来。
第一次。时间之核的大殿,空荡荡的。她赤脚站在中央,银发垂落,望着入口的方向,低声问:“他会来吗?”
没人回答。
风穿过高窗,吹起她的发丝。
第十二次。废墟里,她抱着双膝坐在焦黑的石板上,手里攥着一颗星砂,已经凉了。她盯着它看了很久,终于小声说:“是不是我不够好?”
第五十一次。镜面世界的边缘,她伸手去碰一个模糊的影子。影子一闪即逝。她站在原地,眼泪无声滑落,化作星砂坠入深渊。她喃喃道:“黎灰……是你吗?”
第七十三次。荒原上,她咳着血,手指还在结印。母体权限的光芒在她身上一明一灭。系统警报响彻天际。她抬头,望着天空裂开的缝隙,最后一句话轻得像叹息:“再给我一次机会……我想再见他一面。”
每一次,她都在等。
每一次,她都以为这次能见到他。
每一次,她都失败。
而这一次——
她睁开眼。
风更大了。远处,新生裂隙缓缓张开,像一道被撕开的伤口,边缘泛着银光,低频轰鸣从地底传来,震得脚底发麻。地面裂痕中渗出幽蓝光流,像血管一样在废土下蠕动。
她低头看掌心。
金纹还在跳。
她忽然笑了,笑得喉咙发紧,笑得眼里有泪。
“原来不是他在找我。”她声音很轻,像说给自己听,“是我一直在等他。”
可这次不一样了。
这次他先走了进去。
这次轮到她追。
她慢慢撑起身子,膝盖下的碎石咯得生疼。她站直,风吹乱她的银发,贴在脸颊上,混着汗和血。她走向裂隙,一步,一步。地面裂痕中的蓝光突然暴涨,像有无数只手从地下伸出,缠上她的脚踝,试图把她往后拖。
她没停。
她弯腰,捡起一块尖锐的碎玻璃,反手割向手腕。
血涌出来,滴在裂痕上,嗤的一声,蓝光像被烫到一样缩了回去。
她继续走。
裂隙越来越近。银光刺得眼睛疼。轰鸣声震耳欲聋,像有千军万马在耳边冲锋。她能感觉到,里面有东西在排斥她,在阻止她进入。
系统还在运行。
规则还没死。
她停下,站在裂隙前一步远的地方。风卷着数据残渣打在脸上,像细小的刀片。她低头,把玉佩残片贴在胸口,用尽全身力气攥紧。
掌心血流如注,顺着裂纹渗进去。
一瞬间,金纹炸亮。
星砂从四面八方聚拢,像被磁石吸引的铁屑,环绕她周身,形成一道旋转的数据漩涡。她的银发在光中扬起,瞳孔里数据流疯狂滚动,字符错乱又重组。
她开口,声音不大,却穿透风暴:
“我不是来执行清除的。”
“我是来改写的。”
话音落,裂隙猛然震动,银光暴涨,像被人狠狠抽了一鞭子。地面裂痕全部炸开,蓝光如潮水般涌出,化作锁链从虚空中抽出,缠向她四肢。
她没躲。
锁链勒进皮肉,留下深红的印子。她咬牙,指甲抠进掌心,血混着星砂滴落。
幻象来了。
七岁那年。火场。浓烟滚滚,热浪扑面。她冲进烈焰,怀里抱着昏迷的黎灰。火焰舔舐她的手臂,衣服烧出焦洞。她什么都不管,只死死抱着他,往外跑。
那一刻,她打破了第一条规则:**观察者不得干预宿命**。
系统警报在耳边炸响:“检测到异常行为!执行修正程序!”
幻象中,她被无数锁链拖回虚空,关进透明的容器。她挣扎,拍打玻璃,嘶喊:“放我出去!他要死了!”
没人理她。
她只能隔着玻璃,看着外面的世界重置,看着黎灰一次次醒来,一次次忘记她。
“那次不是异常!”她猛然抬头,对着虚空怒吼,“那是选择!是我自己选的!”
锁链咔的一声,断了一根。
她踉跄一步,继续往前。
数据风暴更猛了。碎片像刀子一样刮过身体,手臂、脸颊、脖颈,全被划出血痕。她不管。她盯着裂隙深处,一步一步逼近。
就在她即将踏入的瞬间——
裂隙深处,一团微弱的光斑浮现。
模糊的人形轮廓,摇曳不定,像信号不良的旧录像。
黎灰的声音传来,虚弱而遥远:
“……你来了……”
她浑身一震。
脚步顿住。
她伸出手,指尖颤抖,慢慢靠近那团光。
差一点。还差一点点。
“别怕。”她低声说,像哄孩子,“我在。”
指尖终于触到光斑。
一瞬间,无数画面涌入脑海。
他在数据流中挣扎。意识被剥离,记忆被撕碎。他看见自己一次次在不同时间线死去——被火烧死,被枪打死,被系统抹除。可他始终紧握那句:“下次见面,我一定亲手把你拉回来。”
他不是不怕死。
他是怕她再也等不到他。
她猛地睁眼,眼泪混着血滑落。
“你傻不傻?”她声音发抖,“说过多少次……让我先走。”
她回头。
身后,废城开始崩解。高架桥像积木一样垮塌,建筑化作像素尘埃,随风飘散。电子屏炸裂,碎片飞溅。同步率数字疯狂跳动:
**20% → 21% → 22% → 23%**
她盯着那串数字,忽然明白了什么。
黑衣人不是清道夫。
他是残留意识。
是黎灰的一部分。
而她……也不是纯粹的程序。
她是那个本不该存在,却偏要存在的“异常”。
她转回身,面向裂隙。
银光暴涨,几乎刺瞎双眼。她抬起手,十指在空中张开,仿佛握住某个人的手。
“这次换我来找你。”
她说完,纵身一跃。
身体穿过银光的刹那,她听见风中传来一声极轻的叹息,像谁在笑:
“这次,我只为你多留三分钟。”
她没回头。
她知道,身后的一切正在崩塌。
她也知道,前方的光里,有一个人正在等她。
她跳了进去。
银光吞没身影。
裂隙缓缓闭合。
废城彻底化作数据尘埃,随风散尽。
只有一块焦黑的电子屏残片留在原地,屏幕碎裂,像素忽明忽暗,拼出两个歪斜的字:
**同步率:23%**
\[未完待续\]风不是吹来的,是咬过来的。
它裹着烧焦的金属味和数据流干涸后的腥锈,刮过时希裸露的脖颈。她没抬手挡。一滴血从发梢滑到锁骨,在皮肤上拖出细长的红痕,像谁用指尖蘸了血,写下一句没写完的话。
裂隙就在眼前。
三步远。两米高。像一道被活生生撕开的伤口,边缘不整齐,银光从里面渗出来,像是光在流血。那光不暖,反而冷得刺骨,照在脸上,像有冰针顺着毛孔往肉里钻。
她盯着它。
掌心的金纹突然抽搐了一下。
不是疼——是悸动。
像听见了什么。
远处,电子屏残片上的数字跳了:**00:02:41**
时间还在走。
可她知道,真正的倒计时,是从他消失那一刻开始的。
她动了。
脚底碾碎一块玻璃,咔地一声。地面裂痕里的蓝光猛地窜起,蛇一样缠上小腿。她没停,一脚踩断那道光流,继续往前。又一道锁链从虚空中抽出,缠住手腕,勒进皮肉。她反手抓住那道光,五指收紧,骨头发出不堪重负的响声。
光链开始崩解。
一节一节,像被烧断的电线,噼啪炸开。
她喘着气,额角青筋跳动。血从手腕滴落,砸在焦土上,瞬间被吸进去,地面裂纹里泛起一圈幽蓝涟漪。
“你拦不住我。”
声音不大,但她说得清楚。
不是对着系统说。
是对那个藏在规则背后、一直想把她关回去的东西说。
她往前迈步。
一步。
两步。
第三步刚抬起,脚下地面突然塌陷。蓝光如潮水涌出,化作无数只手,从地底伸出,死死扣住她的脚踝、膝盖、腰。她整个人被往下拽,膝盖重重磕在碎石上,裂口瞬间扩大,血顺着腿流进裂缝。
她没低头看。
她仰头,盯着裂隙深处。
银光剧烈波动,像有东西在里面挣扎。
然后,她看见了。
那团光斑。
很小。模糊。像快没电的手电筒,忽明忽暗。可她认得它。认得那道轮廓——微倾的肩,低垂的头,右手习惯性插在口袋里,哪怕只剩一缕意识,也改不掉这个动作。
黎灰。
不是投影。
不是残影。
是他。
她喉咙一紧,眼眶发热。
但她没哭。
她笑了。
嘴角裂开,血丝拉长,笑得像个疯子。
“你总是这样。”她低声说,声音沙哑,“不说清楚就走,让我自己猜,让我自己追……”
她抬手,抹了把脸,混着血和灰的手指在唇边蹭出一道黑痕。
“这次我告诉你——我不猜了。”
“我来了。”
她猛地发力,双臂撑地,硬是从那些光手中挣出半身。指甲在焦土上刮出四道血沟,膝盖拖着碎石往前爬。每动一寸,蓝光就多缠一圈,锁链勒进肩膀,皮肉翻卷,血顺着脊背流下。
她不管。
她爬到裂隙前,伸手,指尖几乎要触到那团光。
银光突然暴涨。
一股巨力从裂隙中冲出,将她狠狠掀飞。后背撞上半截断裂的水泥柱,骨头发出闷响。她咳了一声,嘴里涌上铁锈味。
裂隙开始闭合。
边缘向内收缩,银光越来越窄。
“不——!”
她扑过去,手指抠进裂缝边缘。
光像刀,瞬间割开掌心。血喷出来,溅在银光上,发出“嗤”的一声,像水滴落进热油。
裂隙顿住。
她趁机用力,十指死死扒住两边,像要把它重新撕开。
“你听我说!”她吼,声音撕裂,“我不是来求你救我的!也不是来等你给我机会的!”
她喘着,血从嘴角溢出。
“我是来带你回去的。”
话音落,裂隙猛然震动。
银光退散。
那团光斑缓缓靠近。
直到她的指尖终于碰到了它。
没有温度。
但有重量。
像握住了一颗沉在海底的心。
一瞬间,画面炸开。
她看见他在数据流里沉浮。身体被拆解成一串串字符,记忆被抽离,重组,打上“废弃”标签。他挣扎,嘶喊,不是为了活,而是为了留下一句话——\
“别让她一个人留在外面。”
她看见他在第七十三次重置前,偷偷修改了权限密钥。用的是他们小时候的暗号,藏在星砂频率里。他知道她一定能听懂。\
她看见他最后一次回头,不是看她,而是看黑衣人——那个与他轮廓相似、却眼神空洞的存在。\
他笑了笑,说:“这次,换我当燃料。”
所有画面涌入脑海,像一场迟来的告别。
她跪在地上,抱着那团光,像抱一个快要熄灭的梦。
“你傻不傻……”她声音抖得不成样子,“说过多少次,让我先走……”
指尖下的光斑轻轻颤动。
像在回应她。
远处,电子屏残片上的数字疯狂跳动:**22% → 23%**
废城开始崩解。
高架桥像纸片一样折叠,建筑化作像素尘埃,随风飘散。地面裂痕全部炸开,蓝光如潮水退去,露出底下漆黑的虚空。
她抬起头。
裂隙深处,银光缓缓分开。
一道身影正在成形。
不是黎灰。
更高。更瘦。披着一件破旧的黑色外衣,袖口磨得发白。他背对着她,站在数据流的尽头,像是从一段被删除的记忆里走出来的人。
他抬起手,轻轻一挥。
所有锁链崩解。
所有风暴停歇。
时希站了起来。
她看着那个背影,忽然明白了什么。
但她没有问。
她只是走到裂隙前,最后看了一眼身后的世界。
风停了。
沙静了。
废城化作最后一缕尘埃,飘散在空中。
她深吸一口气。
十指张开,仿佛握住某个人的手。
然后,她一步踏了进去。
银光吞没她的瞬间,那个背影微微侧头。
一道低语,穿过三分钟的缝隙,落在她耳畔:
“欢迎回家,时希。”
她没回头。
她知道,这一回,没人会被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