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很轻。

黎灰还跪在原地，掌心嵌着那块玉片，血顺着指缝往下滴，落在愈合的金纹上，发出细微的“滋”声。他不觉得疼，像身体已经不属于他自己。四周安静得能听见星砂飘落的声音——一粒粒从穹顶裂痕中浮出，像逆流的雨，又像熄灭前最后闪烁的萤火。

其中一粒掠过他的眼角。

画面闪现。

是第七十三次重置前的最后一秒。时希坐在控制台前，银发散乱，指尖悬在按钮上方，微微发抖。卷轴摊开在桌角，她的眼泪砸在“黎灰”两个字上，墨迹晕开了一点。她没哭出声，只是闭了闭眼，按了下去。

黎灰喉头一紧，猛地闭上眼。

“这一次……我不想再看你哭。”他低声说，声音哑得几乎听不清。

风忽然动了。

一句低语，轻轻贴着地面滑过来，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又像就在耳边：

“这次，我只为你多留三分钟。”

他猛然睁眼。

前方三步远，空气微微扭曲，一道身影由虚渐实。银发垂落肩头，白裙边缘沾着星砂的微光。她站在那儿，脸色苍白，嘴唇没什么血色，可嘴角却扬了一下，像是终于敢笑出来。

时希。

不是幻影，不是记忆碎片，不是某个时间线的残像。是她。真真切切地回来了。

黎灰没动。他不敢动。怕这口气一松，她就散了。

她也没靠近，只是静静站着，看着他。眼里有泪光，也有笑意，像一场大雨过后，终于透出一点天光。

两人就这么对视着，谁都没说话。

星砂还在飘。一粒撞上登记台的残影，画面一闪——年轻的时希低头写着什么，指尖悄悄在姓名栏下画了个星形符号。另一粒擦过密室长桌，蜜露瓶静静立着，她的手指曾轻轻碰过瓶身，没抬头，嘴角却翘了一下。再一粒掠过天台边缘，她背对他站着，风吹起发丝，她说：“如果你恨我，那就恨吧。但我还是会等你。”他伸手，指尖擦过她的衣袖，她转身走了。

记忆像潮水，一波波涌上来。

黎灰的呼吸一点点沉下去。他看见自己一次次转身，一次次按下重置键，一次次让她独自面对终结。他看见她在他尸体旁跪了七天，一滴泪都没掉，只是反复按着按钮。他看见她在数据流尽头找他，在时间夹缝里喊他名字，在无数个没有他的世界里，一个人活到最后一秒。

每一次，她都在等。

等他说一句“别走”。

“你记得吗？”她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每一次，我都等你说一句‘别走’。”

黎灰低下头，拳头慢慢攥紧，指甲陷进掌心，可他已经感觉不到痛。

“……我说不出口。”他嗓音沙哑，“我怕说了，你就真的消失了。”

“可你不说话，我也在消失。”她往前半步，指尖微微发颤，“你不回头，我不敢追。你不动，我不敢动。我们就这样，一次又一次，错过。”

空气凝住了。

星砂越来越多，画面闪得越来越快。实验室爆炸，她扑过来抱住他；时间乱流撕裂空间，她回头望他一眼才按下重置键；他一刀捅进自己心口，她跪在他身边哭着说“对不起”……七十三次，每一次，她都在等他。

黎灰抬起头，看着她。

她也看着他。

一步之遥。

他抬起手，想碰她。手伸到一半，又停住。他怕这是一场梦，怕指尖一触，她就碎了。

她也伸出手，指尖离他掌心只有毫厘，却迟迟没落下去。

“如果开始，”他声音很低，“是否注定迎来终结？”

她闭上眼，一滴泪滑下来，在空中凝成一颗星砂，静静悬浮。

“可若永远不开始……”她睁开眼，目光直直望着他，“我们就从未真正活过。”

沉默蔓延。

七十三次告别的重量压得空间扭曲，地面微微震颤，星砂停在半空，仿佛时间也在等他们做决定。

终于，她开口，声音轻得像叹息：

“那……这次，我试着不逃。”

黎灰瞳孔猛地一缩。

他看着她，忽然笑了。嘴角咧开，血顺着下巴滴下来。

“你不用逃。”他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这次，换我追你。”

话音未落，他猛地伸手，一把扣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像抓住最后一根浮木。

她没挣。

反而反手握紧，十指紧扣。

掌心玉片泛起微光，金、蓝、红三色流转，随即缓缓隐去，像一道枷锁终于松开。脚下的金纹彻底愈合，钟楼虚影微微震颤，砖石开始剥落，化作光粒汇入空中星流。

“三分钟……够吗？”她仰头看着他，声音有点抖。

他没回答。

而是将她拉近，额头抵住她的，呼吸交错，体温相融。他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星砂味，像旧日密室里的烛火，像天台夜雨后的空气。

“不够。”他声音低沉，却坚定，“所以我用一辈子，换你永远不走。”

光，从他们交握的手爆发。

旋转的光门在两人身后缓缓打开，门后星砂汇聚，如河如海，形成一条崭新的时间线，静静延伸向未知。钟楼轰然倒塌，却不是崩毁，而是化作万千光点，汇入星流，成为新时间线的一部分。

指针从“尚未发生”猛然跃动，指向“正在发生”。

风停了。

星砂静止。

他们站在光门前，手牵着手，谁都没再说话。

然后，他们一起迈步。

踏入光门。

空间切换。

登记台前。

大厅恢复宁静，废墟之上，新生的时间轴静静延伸。卷轴铺展在台上，羽毛笔静静躺着。

时希松开黎灰的手，拿起笔，在姓名栏写下“黎灰”二字。

笔迹未干，墨迹泛着微光。

窗外忽有星雨倾落，一颗颗穿过穹顶裂痕，洒在卷轴上，像泪，像誓，像无数个未曾说出口的“我在”。

黎灰站在她身后，没说话，只是静静看着。

她写完，放下笔，指尖轻轻抚过那两个字，像是确认什么。

然后，她转过身，抬头看他。

他低头看她。

两人相视一笑。

没有太多话。

也不需要了。

光门在他们身后缓缓闭合，星流收束，时间线稳定延伸。大厅安静下来，只剩下星雨落下的细微声响。

镜头缓缓拉远。

初遇之厅已不再是废墟。地面平整，穹顶裂痕被星砂填补，像一道愈合的伤疤。钟楼不在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条光带，从登记台延伸出去，通向远方，仿佛在说——故事才刚开始。

最后特写。

卷轴边缘。

一道金纹悄然浮现。

形状扭曲，不同于黎灰与时希的纹路，细看甚至不像人类留下。它无声闪烁三次，随即隐没，仿佛从未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