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下的审判

清晨的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将餐厅照得一片明亮，却驱不散弥漫在两人之间的低气压。

沈知意几乎一夜未眠，眼下带着淡淡的青影。她坐在餐桌旁，面前的早餐一口未动，只是机械地用勺子搅动着杯中的牛奶。

赵声阁走进餐厅时，看到的便是她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他脚步微顿，心脏像是被细针扎了一下。他同样一夜未眠，脑海中反复回响着那本日记里的字句和木盒中的旧物。

他在她对面坐下，张妈识趣地退出了餐厅，将空间完全留给他们。

沉默。

令人窒息的沉默在空气中蔓延。

沈知意能听到自己过快的心跳声，她紧紧握着微凉的牛奶杯，指尖泛白。她不敢抬头看他。

最终，是赵声阁先开了口，声音低沉，带着一丝宿夜未眠的沙哑：“你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该来的终于来了。

沈知意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平静。她抬起头，迎上他深邃难辨的目光。

“你……都知道了，是吗？”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赵声阁没有否认，他看着她的眼睛，缓缓说道：“十年。从你二十一岁，在哥哥的毕业典礼上看到我，开始写日记，收集所有关于我的零星消息，直到三十一岁嫁给我。”

每一个字，都像锤子敲在沈知意的心上。他果然知道了，知道得如此详尽。

她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嘴唇微微翕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最大的秘密被赤裸地摊开在阳光下，她感到一种无所遁形的羞耻和恐慌。

“为什么？”赵声阁向前倾身，目光紧紧锁住她，带着不容她逃避的锐利，“为什么从来不告诉我？”

沈知意低下头，长长的睫毛掩盖住眼底的酸涩，声音轻得像叹息：“告诉你……有什么用呢？”

她顿了顿，像是在组织语言，也像是在回忆那段漫长而孤独的时光。

“那时候的你，是哥哥口中遥不可及的发小，是财经杂志上意气风发的青年才俊，是无数人仰望的赵声阁。而我，只是沈家一个不起眼的小姑娘。”她的唇角泛起一丝苦涩的弧度，“告诉你，除了让你困扰，或者换来一句礼貌的‘谢谢’，还能有什么？”

“所以你就选择沉默？用十年的时间，默默地看着我？”赵声阁的声音里带着一种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心疼和……怒气。气她的傻，气她的隐忍，也气自己当年的毫无察觉。

“不然呢？”沈知意终于抬起头，眼中盈满了水光，却倔强地没有落下，“难道要我跑到你面前，对你说‘赵声阁，我喜欢你很久了’吗？你会怎么看我？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痴心妄想的小女孩？”

她的声音带着哽咽，积压了十年的委屈和心酸，在这一刻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这十年，我看着你一步步走向更高的地方，看着你身边出现又离开各种优秀的人。我从未奢望过能真的站在你身边。能和哥哥一样，作为你世界里一个模糊的背景，偶尔能听到你的消息，就已经很好了。”

“后来……哥哥提起联姻。”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翻涌的情绪，“我知道这很可笑，也很卑微。但对我来说，那是唯一能光明正大靠近你的机会。哪怕你永远不知道，哪怕你只是把我当成一个合适的联姻对象，我也……心甘情愿。”

她看着他，眼泪终于忍不住，滑落脸颊，滴在冰冷的桌面上，晕开小小的水渍。

“我知道这样不对，带着这样的秘密嫁给你，对你不公平。可是赵声阁……我控制不住我自己。从二十一岁到三十一岁，爱你这件事情，几乎成了我的一种习惯，刻进了我的骨子里。”

她说完这番话，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颓然地靠在椅背上，等待着最后的审判。

餐厅里再次陷入死寂，只有她极力压抑的、细微的抽泣声。

赵声阁看着她泪流满面的脸，看着她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的肩膀，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揪住，疼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他想起日记里那些小心翼翼的欢喜和卑微的期盼，想起木盒里那些被珍藏的、关于他的微不足道的痕迹。

十年。

一个女人最美好的十年，她用来默默爱着一个可能从未注意过她的男人。

而他，在她终于鼓起勇气，以婚姻为赌注来到他身边后，还给过她冷漠和疏离。

巨大的懊悔和汹涌的心疼，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

他站起身，走到她身边。

沈知意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以为他要离开，或者说出更伤人的话。

然而，他并没有。

他俯下身，伸出手，动作有些僵硬，却极其轻柔地，用指腹擦去了她脸上的泪水。

他的指尖带着温热的体温，触碰到她冰凉的皮肤，让她浑身一颤。

沈知意愕然地抬头，泪眼朦胧中，看到赵声阁深邃的眼眸中，不再是探究和审视，而是翻涌着她从未见过的、复杂而浓烈的情感——有震惊，有心疼，有懊恼，还有一种……她不敢确认的柔软。

“对不起。”他低声说，声音沙哑得厉害。

沈知意愣住了。

对不起？他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赵声阁看着她茫然的眼神，心脏更疼了。他蹲下身，让自己的视线与她平行，握住了她放在膝盖上、紧紧攥成拳的手。

他的手很大，很暖，完全包裹住她冰凉颤抖的手。

“对不起，让你一个人……等了那么久。”他一字一句，说得缓慢而清晰，“对不起，在你来到我身边之后，没有早点发现，没有……好好对你。”

沈知意彻底呆住了，大脑一片空白，只能怔怔地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

他……没有生气？没有觉得她可笑又可怕？他在……道歉？

赵声阁看着她这副懵懂的样子，心底软得一塌糊涂。他抬起另一只手，轻轻抚过她湿润的眼角。

“沈知意，”他叫她的全名，目光专注而认真，“十年，太久了。以后的路，换我来走向你，好不好？”

这句话，像一道惊雷，劈开了沈知意心中所有的阴霾和绝望。

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眼泪再次汹涌而出，但这一次，不再是委屈和悲伤，而是巨大的、几乎要将她淹没的惊喜和难以置信。

他……他说什么？

换他走向她？

“你……”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完整的声音。

赵声阁看着她眼中重新燃起的光亮，那颗悬了一夜、充斥着混乱情绪的心，终于缓缓落到了实处，被一种前所未有的、酸涩而充盈的情感填满。

他低下头，额头轻轻抵住她的额头，鼻尖几乎相触，呼吸交融。

这是一个极其亲昵的姿势。

“日记我看了，盒子我也打开了。”他的声音低沉而温柔，带着一种下定决心的郑重，“十年暗恋，沈知意，我很抱歉，我来晚了。”

“但是，”他微微退开一些，凝视着她的眼睛，仿佛要望进她的灵魂深处，“从今天起，你的暗恋，结束了。”

“现在，轮到赵声阁，来爱沈知意。”

阳光透过窗户，洒在两人身上，温暖而明亮。

沈知意看着近在咫尺的、她爱了整整十年的男人，看着他眼中清晰映出的自己的倒影，听着他口中说出她做梦都不敢想象的话语。

所有的忐忑、不安、委屈，在这一刻，都化为了滚烫的泪水和解脱般的喜悦。

她用力地点了点头，眼泪更加汹涌，却终于露出了一个带着泪花的、无比灿烂的笑容。

“好。”

一个字，耗尽了她所有的力气，也开启了她人生全新的篇章。

十年暗恋，一朝回响。

她的孤军奋战，终于等来了他的千军万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