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还没散尽，李一桐已经站在镇魂司旧址的断墙下。田曦薇蹲在她脚边，用铜钱刮着砖缝里的苔藓，符文在掌心隐隐发烫。
“你真要进去？”田曦薇没抬头，声音压得很低。
“轿子毁了，他们一定会找替代。”李一桐解开外套扣子，把袖口卷到肘部，“我妹妹说他们会找新的，那就让他们来找我。”
田曦薇站起身，拍掉手上的灰：“共生咒还在你身上，你就是活靶子。”
“我知道。”李一桐往前走了一步，“所以我当饵。”
田曦薇一把拽住她手腕：“你当饵，我干什么？站边上给你鼓掌？”
李一桐回头，看着她：“你可以走。”
田曦薇笑了，从包里掏出黄符塞进她口袋：“你当我傻？共生咒连着咱俩，你死了我也得跟着陪葬。”
李一桐没再说话，抬脚跨过门槛。门轴早就锈死，半扇门歪斜地挂在墙上，风一吹就吱呀响。她们踩着碎瓦往里走，脚下时不时踢到腐烂的木片和生锈的铁钉。
走到正堂中央，田曦薇突然停住，铜钱在指间转了个圈：“左前方三步，有东西。”
李一桐直接走过去，掀开塌了一半的供桌。底下压着个铁匣子，锁扣已经断了。她伸手拉开，里面躺着一本册子，封面写着《替魂录》三个字。
“你祖父的笔迹。”田曦薇凑过来，手指点在落款处，“李怀山，民国三十六年。”
李一桐翻开第一页，纸页脆得像枯叶。她翻得很慢，每一页都扫过，直到翻到中间某页，动作顿住。
“怎么了？”田曦薇问。
“这里提到‘满月轿’不是必须品。”李一桐指着一行小字，“说可以用活人承咒，自愿的，能逆转献祭。”
田曦薇皱眉：“逆转？什么意思？”
“意思是谁上轿谁说了算。”李一桐继续往后翻，“后面写得很清楚，承咒者若意志坚定，可反控仪式，让施术者自食其果。”
田曦薇盯着她：“你想自己上？”
“我没说。”李一桐合上册子，“但这是条路。”
田曦薇没接话，伸手要拿册子。李一桐没给，自己揣进怀里。田曦薇也没争，转身往里屋走：“找找有没有别的线索。”
里屋比外头更破，屋顶塌了一半，阳光从窟窿里漏下来，照在墙角一堆发霉的蒲团上。田曦薇蹲下去，一个一个掀开看。李一桐站在窗边，盯着外头雾气。
忽然，她听见有人叫她。
声音很轻，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过来，又像就在耳边。是妹妹的声音，喊她“姐姐”。
她猛地转头，屋里只有田曦薇背对着她翻蒲团。她屏住呼吸，那声音又来了，这次带了方向——指向墙角的旧柜子。
她走过去，拉开柜门。里面空荡荡，只在最底层有个暗格。她伸手一抠，木板松动，抽出来是个薄木盒。
打开盒子，里面是半张泛黄的纸，上面有个血指印，旁边写着“陈金枝”三个字。
田曦薇听见动静回头：“找到什么？”
李一桐把纸递给她：“阿嬷年轻时候按的手印。”
田曦薇接过来看了一眼，脸色变了：“这纸是契约残页，血指印代表立誓人。她当年参与过仪式。”
李一桐点头：“我就知道她不干净。”
田曦薇把纸还给她：“收好，这玩意儿关键时刻能当证据。”
李一桐刚把纸塞进《替魂录》里，田曦薇突然闷哼一声，手背猛地按在墙上。符文红得发亮，像烧红的烙铁。
“他们来了。”田曦薇咬着牙说。
李一桐立刻走到窗边，往外看。雾里站着一排纸人，整整齐齐，脸全朝着窗户。最前头那个手里举着红灯笼，纸糊的眼睛直勾勾盯着她。
“仪式提前了。”田曦薇走到她身边，铜钱捏在指间，“他们发现我们动了轿子。”
李一桐没动，看着那些纸人：“现在跑，跑得掉吗？”
“跑不掉。”田曦薇说，“共生咒锁着你，他们能追到天涯海角。”
李一桐转身往门口走：“那就别跑了。”
田曦薇跟上来：“你真打算现在就上？”
“等他们布置完，我妹妹就没救了。”李一桐推开门，“我当饵，你找机会破坏阵眼。”
田曦薇拉住她：“你知道阵眼在哪？”
“不知道。”李一桐甩开她的手，“但我能引他们现身。”
田曦薇盯着她看了几秒，突然笑了：“行，你当饵，我拆台。”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屋子，纸人还在原地，没动。李一桐径直朝它们走过去，田曦薇落后半步，手藏在袖子里，铜钱随时准备出手。
走到离纸人还有几步远，最前头那个突然抬手，灯笼往上一举。其余纸人齐刷刷跪下，额头磕在地上，发出闷响。
李一桐停下脚步。
纸人身后，雾里慢慢走出一个人影。灰袍老者，拄着拐杖，脸上皱纹深得像刀刻。他走到纸人前面，冲李一桐弯腰行礼：“七小姐，时辰到了，请上轿。”
李一桐冷笑：“轿子不是毁了吗？”
老者直起身，嘴角扯了扯：“旧轿毁了，新轿已备。您妹妹在里头等着呢。”
李一桐攥紧拳头：“她在哪？”
“满月之时，祠堂正中。”老者退后一步，“您若肯自愿上轿，她就能活。”
田曦薇在后头低声说：“别信他，他们在骗你上钩。”
李一桐没回头，盯着老者：“我要先见我妹妹。”
老者摇头：“规矩不能破。”
李一桐往前一步：“那就没得谈。”
老者叹口气，拐杖往地上一顿。纸人齐刷刷站起来，转身朝祠堂方向走。老者跟在后头，头也不回地说：“您会来的。”
等他们走远，田曦薇才松口气：“他们故意放我们走。”
“知道。”李一桐转身往回走，“他们要的是我自愿上轿，所以不会硬来。”
田曦薇跟上她：“那你真打算去？”
“去。”李一桐走进屋子，从包里掏出绳子，“但不是一个人。”
田曦薇愣了一下：“你要带我？”
“共生咒连着咱俩，你躲不掉。”李一桐把绳子递给她，“绑我手腕上，另一头拴你自己。我上轿，你也得跟着。”
田曦薇接过绳子，笑了：“行啊，一起疯。”
两人把绳子系好，李一桐重新翻开《替魂录》，快速扫到最后一页。纸页夹层里露出一角红色，她小心抽出来，是张更小的纸，上面除了血指印，还有一行小字：“替魂者，必承七苦。”
田曦薇凑过来看：“七苦是什么？”
“不知道。”李一桐把纸折好收起来，“但肯定不好受。”
田曦薇拍拍她肩膀：“怕了？”
“不怕。”李一桐合上册子，“我只怕来不及。”
两人收拾好东西，走出镇魂司。雾比刚才更浓，几步外就看不清人影。田曦薇走在前头探路，铜钱始终捏在手里。李一桐跟在后头，手一直按在口袋里的册子上。
快到祠堂时，田曦薇突然停下：“不对劲。”
李一桐也停下来：“怎么？”
“太安静了。”田曦薇环顾四周，“连虫叫都没有。”
李一桐没说话，直接往前走。田曦薇赶紧跟上，手背符文又开始发烫。
祠堂大门敞着，里头黑漆漆，一点光都没有。李一桐迈步进去，田曦薇紧随其后。刚踏进门，身后大门砰地关上。
祠堂里瞬间亮起烛火，一圈红蜡烛围在正中央，中间摆着一口新轿子，比之前那顶更大，轿帘绣着金线，铜铃挂满四角。
轿子前站着个人，背对着她们。
听见脚步声，那人缓缓转身——是李守业。
他穿着长衫，手里捧着香炉，脸上带着笑：“一桐，你终于来了。”
李一桐盯着他：“我妹妹呢？”
李守业侧身，露出身后的小床。床上躺着个女孩，盖着红被子，闭着眼，胸口微微起伏。
“她在等你。”李守业说，“只要你上轿，仪式完成，她就能醒。”
田曦薇低声说：“别信他，床是空的。”
李一桐没动，眼睛盯着床上的人影：“是不是空的，我自己看。”
她往前走，田曦薇想拦，被她推开。走到床边，她伸手掀开被子一角。底下确实是李一禾，脸色苍白，但呼吸平稳。
李一桐回头，看着李守业：“我上轿，你放她走。”
李守业点头：“当然。”
田曦薇在后头喊：“别答应！他在骗你！”
李一桐没理她，转身走向轿子。手刚碰到轿帘，田曦薇冲上来抱住她腰：“你疯了？！”
李一桐掰开她的手：“我没疯。我知道他在骗我，但这是我唯一的机会。”
田曦薇瞪着她：“那你也不能一个人上！”
“我没打算一个人。”李一桐扯了扯两人之间的绳子，“你不是拴着我吗？”
田曦薇愣住。
李一桐掀开轿帘，坐了进去。田曦薇咬咬牙，跟着钻进去。轿子不大，两人挤在一起，膝盖碰着膝盖。
轿帘刚落下，铜铃就响了。轿子自己动起来，晃晃悠悠往祠堂深处走。田曦薇抓紧李一桐的手：“接下来怎么办？”
李一桐从怀里掏出《替魂录》，翻开最后一页：“念这个。”
田曦薇凑过去看，纸上密密麻麻全是咒文。她刚张嘴，轿子猛地一震，停住了。
轿帘被人从外头掀开。
李守业站在外面，手里拿着刀，刀尖滴着血：“你们以为，上了轿就能反控仪式？”
他咧嘴一笑：“忘了告诉你们——替魂者，必承七苦。第一苦，就是亲眼看着至亲死在面前。”
他转身，刀指向床上的李一禾：“动手。”
床边阴影里，陈金枝慢慢走出来，手里握着根红绳，套在李一禾脖子上。
李一桐在轿子里大喊：“住手！”
陈金枝没停手，红绳一点点收紧。李一禾的身体开始抽搐，嘴角溢出血沫。
田曦薇抓着李一桐肩膀：“别念咒！他们在逼你崩溃！”
李一桐浑身发抖，眼睛死死盯着妹妹。陈金枝抬头，看了她一眼，手上突然松了力道。
李守业怒吼：“你在干什么？！”
陈金枝没理他，转身面对轿子，嘴唇动了动，无声说了三个字。
李一桐看懂了——“念下去”。
她深吸一口气，抓着田曦薇的手，开始念咒文。第一个字出口，轿子剧烈震动，铜铃疯狂作响。李守业扑过来想掀轿帘，被一股无形力量弹开。
田曦薇跟着她念，声音越来越大。轿子腾空而起，悬在半空，红蜡烛全部熄灭，只剩轿子本身发出幽幽绿光。
李守业爬起来，满脸惊恐：“停下！快停下！”
没人理他。咒文念到最后一句，轿子轰然炸开，碎片四溅。李一桐和田曦薇摔在地上，被绳子缠在一起。
祠堂恢复平静，蜡烛重新亮起。床上的李一禾睁开眼睛，坐了起来。
李守业瘫坐在地，喃喃自语：“不可能……怎么会……”
陈金枝走到轿子残骸前，捡起一片木头，上面刻着的符文正在消失。她抬头，看着李一桐：“你赢了。”
李一桐爬起来，解开绳子，冲向妹妹。田曦薇跟在后头，手背符文彻底褪色，变成一道淡淡疤痕。
李一禾抱住姐姐，眼泪掉下来：“姐，我看见阿嬷把红绳松开了。”
李一桐拍着她后背：“没事了，都结束了。”
田曦薇蹲在旁边，喘着气说：“还没完。李守业怎么办？”
李守业突然大笑起来，从怀里掏出一张黄纸：“你们以为这就完了？契约还在，长老会还在，你们逃不掉的！”
陈金枝走过去，从他手里抽走黄纸，撕得粉碎：“契约是我写的，现在，我废了它。”
李守业呆住，像被抽了骨头一样软在地上。
田曦薇站起来，拍拍裤子：“那现在，真结束了？”
没人回答她。祠堂外，天光微亮，雾气正在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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