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台的混乱像一团被飓风搅散的棉絮,尖锐,无序,充斥着破碎的声浪和扭曲的面孔。侧幕厚重的绒布刚刚在身后合拢,隔绝了舞台上依旧沸腾的喧嚣和刺目的灯光,却关不住紧随而来的、更加汹涌的声浪。
凌寒雪的感官是一片轰炸后的废墟。唇上火辣辣的触感顽固地霸占着所有神经末梢,盖过了脚踝残留的微痛,压倒了身上湿冷黏腻的不适,甚至模糊了方才琴弦上倾泻而出的孤愤与决绝。耳膜里鼓噪着两种声音:一种是礼堂方向延迟传来的、变了调的掌声与惊呼;另一种,是近在咫尺的、更为清晰的抽气、低语、以及——柳可铃那再也无法压抑的、崩溃般的尖利泣音。
“秦振哥!你……你怎么可以!你怎么能当着……当着这么多人……对我!!!”最后几个字几乎破了音,带着撕裂般的绝望和恨意。
凌寒雪被秦振半拉半拽地往前带,脚步虚浮踉跄。她下意识地偏头,视线穿过攒动的人影缝隙,捕捉到柳可铃那张妆容精致此刻却彻底扭曲的脸,泪水冲花了眼线,眼神像淬了毒的钩子,死死钉在她身上,恨不得将她生吞活剥。她身边围拢的几个女生手忙脚乱地想要安抚,却更像是助长了这场难堪的展览。
秦振的步伐没有丝毫停顿,甚至没有朝柳可铃的方向投去一瞥。他只是牢牢扣着凌寒雪的手腕,那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近乎粗暴的引领,拨开挡路的惊愕人群,径直走向通往后台更深处、那条相对安静的备用通道。
他的背影挺直,线条僵硬,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凛冽寒气,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浓重。
手腕传来的剧痛和被他掌心完全包裹的、灼热又潮湿的触感,终于将凌寒雪从巨大的震惊和空白中拉回了一丝现实。血液开始重新流动,带着冰火两重天的刺痛,冲刷过四肢百骸。
刚才……发生了什么?
他吻了她。
在舞台上,在众目睽睽之下,用一个近乎掠夺的姿态。
那不是安慰,不是奖励,甚至不是一时冲动的情难自禁。那是一个标志,一个宣告,一场当着全校师生、尤其是当着柳可铃的面,进行的、极其恶劣的羞辱和占有展示。
而她,凌寒雪,就是这个标志本身,是这场羞辱仪式的核心祭品。
“放开我!”羞愤、屈辱、以及一种被彻底利用玩弄的冰冷彻悟,如同火山岩浆般轰然喷发。她用尽全力挣扎,想要甩脱他的钳制,声音因为激动和缺氧而颤抖嘶哑。
秦振猛地停下脚步,就停在备用通道入口的阴影交界处。他转过身,动作带起一阵微凉的气流。通道里光线昏暗,只有远处应急灯投来惨绿的光晕,将他半边脸庞隐在黑暗中,另外半边则被外部后台残余的杂乱光线映照得棱角分明,眼眸深得像两口噬人的寒潭。
他依旧抓着她的手腕,没有松开,反而借着转身的力道,将她往前一带。凌寒雪猝不及防,整个人撞进他怀里,额头磕在他坚实的胸膛上,闷哼一声。
下一秒,他空闲的那只手抬起,不是拥抱,而是带着强劲的力道,掐住了她的下巴,迫使她仰起脸,迎向他俯视的目光。
距离近得可怕。她能看清他眼中翻涌的、尚未完全平息的骇人风暴,能闻到他身上愈发清晰的、混合了汗意、雨水和那股独特冷冽的气息,还有……自己唇上残留的、属于他的、令人心慌意乱的味道。
“现在知道怕了?”他开口,声音压得极低,嘶哑得像粗砺的砂纸刮过金属,每个字都裹着冰碴,“刚才弹琴的那股劲儿呢?嗯?”
他的拇指用力碾过她刚刚被亲吻过、此刻仍红肿敏感的唇瓣,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和更加汹涌的战栗。
凌寒雪浑身僵硬,被他禁锢着,被迫承受他目光和指尖的双重凌迟。恐惧是真的,但更深的是一种被彻底冒犯的怒火。
“你……你利用我!”她瞪着他,眼眶酸涩发胀,声音却迸发出玉石俱碎的尖锐,“你和柳可铃的交易……你让我上台,就是为了这个?!为了刺激她?为了你那该死的……”
“交易?”秦振打断她,嗤笑一声,那笑意却未达眼底,反而让他看起来更加危险。他掐着她下巴的手指收紧,逼得她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凌寒雪,你的脑子里,除了这些肮脏的揣测,还剩什么?”
他的眼神锐利如刀,仿佛要剖开她的颅骨,看清里面所有的念头。“我给你U盘,让你练琴,是为了让你在台上像个傻子一样任人摆布,然后被我当众亲一口?”
凌寒雪被他话语里的讽刺和毫不掩饰的怒意钉在原地。
“我要是真想利用你刺激她,”他的嘴唇几乎贴着她的耳廓,气息灼热,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带着血腥味的残忍,“有的是更有效、更直接的办法,用得着费这么大周折,听你弹完那首破曲子?”
“破曲子”三个字像一根针,狠狠刺进凌寒雪心里最柔软也最骄傲的地方。她拼尽全力、视若珍宝的演奏,在他口中,轻飘飘就成了“破曲子”?
泪水终于不受控制地涌了上来,模糊了视线。不是因为伤心,而是因为极致的愤怒和无力。
“那你为什么……”她的声音哽咽破碎。
“为什么?”秦振重复了一遍,掐着她下巴的手缓缓松开,沿着她绷紧的脖颈线条下滑,最后停在她剧烈起伏的胸口上方,隔着那层湿冷的旗袍和他自己的衬衫外套,指尖虚虚地点在她心口的位置。
那里的心跳,快得失常,混乱不堪。
“因为这里,”他的指尖微微用力,仿佛要透过血肉触摸那颗狂跳的心脏,“弹出来的东西,让我很不爽。”
他的目光锁住她泪眼朦胧的脸,语气森寒,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审视。
“太吵了。”
“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畏缩,怀疑,自怜自艾……吵得我头疼。”
“我亲你,”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她红肿的唇上,眼神暗沉得令人心悸,“是为了让它们闭嘴。”
为了……让它们闭嘴?
这个理由,比“利用”更荒谬,更疯狂,更让人难以理解!
凌寒雪彻底呆住了,连挣扎都忘了。她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看着他那双翻涌着狂暴与某种扭曲执念的眼睛,一股寒意从脊椎骨窜起,瞬间蔓延至全身。
这个人,根本不是正常人能理解的范畴。
他的行为没有逻辑,只有随心所欲的暴戾和一种令人恐惧的独占欲。
“疯子……”她喃喃道,泪水终于滑落脸颊。
秦振看着她滚落的泪珠,眼神似乎波动了一下,但转瞬即逝。他松开了钳制她下巴和手腕的手,向后退开半步,拉开了两人之间令人窒息的距离。
昏暗的光线下,他的神情重新恢复了惯常的冷漠,仿佛刚才那个掐着她下巴、说着疯狂话语的人只是个幻影。
“把眼泪擦了。”他命令道,语气平淡,“难看。”
然后,他不再看她,转身,独自走进了备用通道更深沉的黑暗里,很快就消失不见。
留下凌寒雪一个人,站在光影交界的混乱边缘。
脸上泪痕未干,唇瓣红肿刺痛,手腕和下巴留有他用力捏过的红痕,身上还裹着他那件宽大的、沾染了他气息的黑色外套。
周围隐约还有窥探的目光和窃窃私语,柳可铃方向断续传来的哭声也并未停歇。
但她已经感觉不到了。
感官似乎麻木了,只剩下心口被他指尖虚点过的地方,还在残留着一丝诡异的、被灼伤的错觉。
他吻她,不是为了情,不是为了欲,甚至不是为了报复或利用。
只是为了……让她脑子里的“噪音”闭嘴?
凌寒雪缓缓抬起手,用指尖碰了碰自己依旧滚烫刺痛的嘴唇。
这个疯子。
他到底,把她当成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