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光灯炽烈如正午骄阳,蛮横地劈开后台的昏暗与嘈杂,将秦振和凌寒雪的身影牢牢钉在光束中央。
时间仿佛被无形的力量骤然拉长、黏稠。后台所有的喧嚣——惊呼、抽气、柳可铃失控的尖叫、文艺委员语无伦次的阻拦——都在灯光笼下的刹那,被过滤成模糊遥远的背景噪音。视野里只剩下秦振近在咫尺的、线条冷硬的下颌,和他黑色衬衫外套上残留的、混合着雨水与独特冷冽的气息,将她湿冷颤抖的身体密不透风地包裹。
他抱着她,步伐稳健,甚至带着一种睥睨般的从容,一步步走向舞台中央。古筝横亘在她怀中,冰冷的琴木抵着小腹,成为此刻唯一实在的触感。她的大脑一片空白,无法思考,无法反应,只能被动地依附着他臂膀的力量,看着他棱角分明的侧脸在强光下镀上一层冷釉般的光泽。
台下,黑压压的观众席先是陷入一片死寂,仿佛被这突如其来的景象扼住了呼吸。随即,低低的、难以置信的议论声如同潮水般从四面八方漫了上来,汇聚成嗡嗡的声浪。
“那是……秦振?”
“他抱着的是谁?那个弹古筝的转学生?”
“我的天……他们在干什么?”
“柳可铃不是……”
光束随着他们的移动而移动,最终定格在舞台正中预先摆放好的琴凳前。秦振停下脚步,却没有立刻放下她。他微微低头,目光掠过她被宽大外套裹住、只露出一张苍白小脸的凌寒雪,那眼神深不见底,翻涌着她完全看不懂的情绪。
然后,他弯下腰,动作依旧平稳,小心地将她和古筝一起,安置在琴凳上。他的手臂环过她的后背,调整了一下古筝的位置,确保它稳固。整个过程,他的胸膛几乎贴着她的肩膀,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耳廓,带来一阵无法抑制的战栗。
“弹。”他直起身,退后半步,嘴唇几乎没动,只用气音吐出一个简短至极的命令。
声音低哑,却像带着千钧之力,穿透了凌寒雪混沌的意识。
她猛地一震,涣散的眼神骤然聚焦。台下上千双眼睛,台上刺目的灯光,身旁存在感强烈的他,还有怀中这架寄托了一切又似乎已然无关紧要的古筝……所有感知排山倒海般回归。
没有时间了。没有退路了。
指尖触上冰凉的琴弦,那熟悉的触感像一道闪电,瞬间贯通了连日来无数个日夜的枯坐与冥想。柳可铃的算计,秦振的“利用”,那些纷乱的猜疑和恐惧,在这一刻,诡异地沉淀下去。
她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下一片近乎真空的平静。
第一个音,破空而起。
不是预想中《高山流水》开篇的巍然引子。而是一个清越、孤绝、带着铮然金石之气的长轮指,仿佛冰泉乍裂,玉壶光转,瞬间压下了台下所有的嘈杂。
紧接着,流水般的旋律倾泻而出,却不是原曲的温雅中和。她的指法疾徐多变,揉吟绰注间力道陡峭,将高山之险峻、流水之激越演绎得淋漓尽致,甚至……带着一股压抑许久、终于找到出口的、孤注一掷的宣泄之意。琴音时而如孤峰独立,睥睨风雪;时而如激流勇进,摧枯拉朽。每一个音符都饱满锐利,充满了蓬勃的生命力和一种不容亵渎的傲气。
这不再是单纯的演奏,这是一场用琴弦发起的、沉默而激烈的宣言。
台下,从最初的惊愕与八卦的躁动,渐渐被这极具冲击力的琴音所慑,变得鸦雀无声。无数目光凝聚在那抹被黑色男式外套包裹的、挺直的单薄身影上。
秦振就站在她侧后方半步之遥,阴影的边缘。他双手插在裤袋里,身姿挺拔如松,目光始终落在凌寒雪飞速轮转的指尖和微微颤动的琴弦上,眼神深黯,如同暴风雨前夕沉静的海面,看似平静,内里却酝酿着骇人的漩涡。
最后一个激昂的琶音如银瓶炸裂,余音挟着未尽的气势,在偌大的礼堂穹顶缭绕震颤,久久不息。
余音未绝,凌寒雪的手指已离开琴弦,轻轻按在微颤的雁柱上。她微微喘息,胸口起伏,额角沁出细密的汗珠。灯光刺得她有些眩晕。
死寂。
持续了足足两三秒的死寂。
然后,“哗——!!”
掌声如同 delayed 的惊雷,猛然炸响!起初是零星的、试探性的,旋即汇聚成汹涌澎湃的浪潮,席卷了整个礼堂!甚至夹杂着几声激动的喝彩。
成功了?凌寒雪有些茫然地想,意识尚未从激烈的演奏中完全抽离。
就在这时,身旁的阴影动了。
秦振一步踏前,再次进入追光灯的核心范围。他没有去看台下沸腾的反应,目光径直锁定了刚刚完成演奏、还未完全回神的凌寒雪。
在所有人,包括凌寒雪自己都猝不及防的注视下,他伸出手,不是鼓掌,而是用拇指指腹,轻轻擦过她额角滑落的一滴汗珠。动作自然,却带着不容忽视的亲昵和一种……宣告般的占有意味。
然后,在掌声的顶峰,在千百道目光的聚焦中,他俯下身。
目标是她的唇。
没有询问,没有预告,甚至没有给凌寒雪任何反应的时间。他的动作快而果决,带着一种近乎野蛮的掠夺感,却又在最后一刻,奇异地带了点克制的力度。
唇上传来温热的、略带干燥的触感。
凌寒雪的瞳孔骤然放大到极致,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在这一刻冲向头顶,又在瞬间冻结。时间、空间、掌声、灯光、台下无数的面孔……全都消失了。感官世界里只剩下唇上那清晰无比的、属于另一个人的温度和气息,霸道地攻城略地。
这是一个吻。
一个短暂、强势、毫无柔情蜜意可言,却充满了绝对占有的吻。
仅仅停留了不到两秒钟,或许更短。秦振便已直起身,拉开了距离。他的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眼底深处,似有暗流激烈地涌动了一下,快得让人抓不住。
凌寒雪呆呆地坐在琴凳上,仰着脸,看着他。唇上被吻过的地方像被烙铁烫过,火辣辣地灼烧着,连同心脏一起,疯狂擂动,几乎要冲破胸腔。
台下,掌声和喧哗诡异地停滞了一瞬,仿佛集体被按下了暂停键。所有人都瞠目结舌地望着台上这远超预期的、戏剧性的一幕。
柳可铃所在的方向,传来一声短促尖锐、几乎变了调的泣音,随即是椅腿猛烈摩擦地面的刺耳声响,伴随着一阵慌乱的劝慰低语。
追光灯依旧忠实地笼罩着他们。
秦振的目光扫过凌寒雪失魂落魄的脸,最终落回她微肿的、色泽嫣红的唇瓣上,眸色深沉如夜。
他没再说一个字,只是伸出手,握住了她冰凉僵硬、还搭在琴弦上的手,用力将她从琴凳上拉了起来。
然后,在恢复汹涌、却已变了味道的嘈杂声浪和无数道意义难明的视线中,他牵着(或者说,半强制地拉着)脚步虚浮、大脑空白的凌寒雪,转身,背离舞台,迎着刺目的灯光和更加刺目的现实,一步步走回了那象征着混乱与未卜的黑暗侧幕。
那件宽大的黑色衬衫外套,依旧裹在她身上,像一个刚刚被打下的、滚烫而屈辱的烙印。
而唇上的温度,与掌心被他紧紧攥住的触感,交织成一张全新的、更加牢固而无形的网,将她彻底捕获。
表演结束了。
但属于他们的、真正的“极限拉扯”,似乎才刚刚拉开最血腥、最直白的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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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寒雪:

秦振:
